“抱歉。”喑垂了眸,难掩眼中愧色,“是我唐突,你别动气,我只是……不想再看你受苦,也想你在身边,我能照看一二。”
周朝云停笔起身,留下最后一句:
“承蒙厚爱。我是戴罪之人,受不起这等恩泽。”
孟夏,银杏开花的好时节。
再早百十年间,每逢银杏抽芽,黎暮生都爱择新叶逗他。嫩绿的茎、微黄的花,编编缠缠,织成小小一枚指环套在心上,轻巧极了,周朝云却偏偏喜欢得不得了,戴总舍不得,摘了又怕丢,那时候黎暮生眉眼含笑,喜欢吻着他的指尖说爱他。
他将爱说得隐晦,得从字里行间来挖,周朝云听得认真,闹红了耳朵还要推他,你侬我侬付错真心,也是忘了,那段虚实难辨的青涩回忆里,多少是掺杂了几分银杏涩苦味的。
他已经很久不再想念银杏,就像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过他。
黎暮生给他写过很多封信,翻山越岭传进宫里,都被辛泽鬼头鬼脑给藏起来了,这消息从喑口中传过来时周朝云正在院儿里浇花,喑问他想不想看,周朝云提着壶把儿的腕子僵了僵,摇头只道:“烧了罢。”
喑问他:“不留念想?”
“当断……”周朝云话说一半儿,丹田钝痛不止,只好背过身去掩袖呛咳,待呼吸平复,才拉过喑一只手写:“当断则断。”
喑没猜错,周朝云也早早摸算到了,他哑穴畅通,不是讲不出话来,只是话不过三两字,便常觉元神绞拧、经脉震痛,喉咙焦渴有如竭水,这滋味非同一般,却与锁魂契如出一辙,倒是很像望舒圣人手笔。
望舒圣人伤他千疮百孔,再上一层也是意料之中,得知此事周朝云心中并无太大波澜,喑捎给他的口信的只能证明一件事
有隐情,才有忌惮。
望舒圣人在怕。怕他听了什么,看了什么,又或祸从口出什么,怕他远行一遭乱了分寸,闹出些足以撼动他圣人宝座的大事来……
可既然如此,又何必放他离开?
“笔砚我既备好给你,自然是教你拿来用的。”喑轻手拍抚着他,语气中难得携了几分嗔怪,“话不急一时,你想说,大可写给我看。”
周朝云摆摆手,接着浇花去了。
喑就在他屁股后面跟着,没出几步又开始念:“少主近日勤勉得很,治民理政也像模样,怕是再过几天闲暇下来,还要再到长鸾殿里找你。”
“嗯。”无所谓。
“他若同你说些什么,话不好听,你也不必太放心上。”
“嗯。”不在乎。
“他这人嘴硬心也硬,独独对你心软,宫里人人瞧得出来。”
“……嗯。”周朝云硬着头皮浇完了花,发觉这人还没尽兴,大有滔滔不绝之势,连忙伸手拦了,喑也立马噤声,眼瞧着周朝云跑回殿里又风风火火取出一套纸笔来:“你属红娘的?”
“……不是。”
周朝云掸了掸纸卷,又写:“他上辈子是救过你的命?”
“不。”喑想了想,坦诚道:“这辈子救的。”
周朝云无语道“哦”,龙飞凤舞写下一行“那你喜欢乾元?”递到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