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狠的心,我不吃蛋。”

周朝云嘴巴一撇,速速写完还嫌不够,不堪其辱地在后头加上仨字:“我是鸟。”

写罢,还瞪着眼睛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儿,脸上就差贴着“鸟儿怎能吃蛋”六个大字了。喑想笑他较真,生生忍了回去,好声哄道:“好好好,鸟不吃蛋,不吃不吃,换一样便是了,我再想想……”

后来他抽了周朝云的纸笔,记了长长一列单子折进袖里,扬言“请鸟入瓮须得舍得撒米”,又说周朝云太瘦了,该多撒几轮才是,天天撒,日日撒,不喂胖他势不罢休,周朝云听了没恼,却对他话中“天天日日”起了疑心,“说起来,你做暗卫的,不去跟着你的幼君,怎的天天私会与我?”

“少主叫我看着你,他怕你跑了。”喑也不瞒他,稍作思索便直言道:“长鸾殿的人,你身边那些,都是少主安插的眼线,我不过比起他们,敢多同你讲几句真话罢了。”

周朝云回他一声“哦”,面不改色将笔搁到纸上,似是赌气不愿再写了,喑垂了眼,看着毫尖儿依上竹宣,看着纸上字句、一笔一划,转眼洇作黑梅一团……他失笑道:“你生气了?”

周朝云叩着桌案不拿笔,干巴巴道没有。

他日渐鲜活,也开始藏不住心事,几分不虞写在脸上,简直太好辨别,坦率得过于可爱了。喑为他研墨,看破不肯说破,只在磨声沙沙中放缓了语调,“我看着你……是出于忧心,并非有意管束。你喜欢的、想要的,只需开口,凡是我力所能及的,定会拿来给你,即便如此,你也不愿意信么?”

是真的不信,还是同他一样的、看破不肯说破呢?

气氛便似沉凝于刹那之间,他忽然想到什么,见周朝云极尽敷衍地扬了扬下巴颏儿却不接话,喑呼吸微沉,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问出了口:“……留在修罗宫,好不好?”

“庐清会那儿,或许还能商量,修罗宫这儿,不会待你太差。少主心性迟钝,看得出也是在乎你的。他那边,我会出面说情……”

他字斟句酌,心中全无把握,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周朝云的脸。以他对周朝云的了解,这种请愿形同垂怜,太“贵”、也太“显达”了,像收容,像施舍,周朝云不见得会要。

他明知道,还是忍不住问了。

他的私心啊,枯种一枚,冲不破头顶三寸的土,烂在了地里又多浪费,功成既已不在抽枝散叶,早日化泥成肥,也好配得上美言一句“人尽其才”了。勉主殚力死不足惜,他情愿,也无悔,只可惜好事多磨,事事磨的是他。

留下周朝云,又何尝不算他暗室亏心、有口难言的一念痴想呢。

明知没有结果也该去做的事,他这辈子做得多了。

果然,话音未落,周朝云便笑出了声。

“在你们眼里,我是个懦夫吧?”

他紧抿唇角,几乎不给人反驳的时间,捡起笔来写得飞快,“留在这儿做什么呢?做宠?做妾?做襟裾马牛行尸走肉以供消遣?委人胯下讨几天安生日子,然后忘了前尘往事,寻个矮子里头拔将军的好下家,躲起来自顾自逍遥么?”

对座不答,周朝云深吸一口气,落笔有些发颤,“……我与庐清会血海深仇,之所以吊这一口恶气不放,不是为了苟且偷安的。我拿你当朋友,也愿意同你'讲几句真话'来,庐清会那儿,我不想回去,修罗宫这儿,更不可能留得住我。你待我是好,可我想要的,从不是旁人脚下讨来的生活。”

喑没说话,看着眼前脸色煞白的人儿,猛然回想起那天,周朝云抖着指尖,也红着眼框问他的那句“你可怜我,是吗?”……

是啊,他是有傲骨的鹰,拴不住的。

温言软语,锦衣玉食,撑不起他所神往的那片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