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圆脸的青年前日被易家歌带回宅子,每天什么也不做仿佛只是为了监视她与祝言仁的,仆人们却当他是主子,是个亦主亦仆的存在。她想知道这青年到底是个什么人,可这种话实在不适合问出口,也看不出来。

祝言仁拉住了姐姐的手腕,他听见自己心跳得很急,可能是被气的,也可能因为理不直所以害怕,他挡在祝莺身前与青年对峙:“外面多乱不是只听你一句话,该让我们自己看看。”

青年丝毫听不进去,寸步不让,让祝言仁顿时憋起一股火来:“你给我让开!”

青年抬了抬眼睛,极力表现出一点尊重。而后将门关上,倚靠在了上边。

祝莺在祝言仁反应上来前一把抱住了他:“算了安吉,我们现在出去也没什么办法。回去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祝言仁顺着祝莺给他的台阶悻悻地泄了气,他其实也并不想出去,只是刚才看祝莺被拦回来像是受了欺负似的,让他也不舒服。

祝莺仁到底什么也没说,拉着他上了楼。叹息了一口气,自己进了房间。嘱咐他早点去休息。

祝言仁醒了,躺在床上他突然想,祝莺仁与易家歌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中了子弹似的。打他第一天能跑出去跟她开门,祝莺就总是在哭,在想办法。从没问过他还疼不疼,可他确实很疼。更有甚者,譬如易家歌,不仅不关怀,反而总要动手动脚,总让他难受,于是他便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娇气了。

这样想着,祝言仁在床上坐起来,挺了挺腰板。被子落了下去,他看着身上的痕迹,垂下肩,叹了一口气。

易家歌照例是走了,他起的很早,仿佛是为了要在公共租界开一家新的货运行而奔走。

他一脚蹬开被子,要去洗浴间好好洗一洗下颚发酸的口腔。门外突然传出一阵混乱,门口那只疲懒的长毛狗也惊人的狂吠起来。那声音十分混乱,把祝言仁吓得一抖。

祝言仁囫囵穿上几件衣服就往楼上跑,祝莺的房间在顶层。三楼只有两个卧房,大敞着,空荡荡的。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赶紧往楼下冲,看见两三个仆人在门口张望。

“出什么事了?”他在门口站住,匆忙间扯了胖硕的厨娘的领子拽到面前。那厨娘正要发怒,但是与他离得近,见了他那张脸又怒不起来,最终吹鼻子瞪眼往后一坠脱离了祝言仁的手掌,而后温和的回答:“可不得了,听说是祝小姐跑啦!”

“往哪跑了?”

又一个仆人热心的横过身子,往西南一指:“那!纪先生去追了!”

祝言仁一听便明白纪先生应该就是那个日日“监视”他们的圆脸青年人,他刚抬腿往外冲过去。那厨娘往前一扑,想去抓他,却不料太重,两人都往前载过去。祝言仁踉跄了三步,膝盖狠狠地在地上一撮,才用左手捂着膝盖回头,与其他仆人合力将厨娘拽了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厨娘看她没事,心里有些恼火:“你拽我做什么?”

厨娘扑打扑打身上沾着的一点泥水:“可不能乱跑,日本人得开枪的!刚才纪老板也知跑了两步便低头走着去找了。”她说着用手搭了一个帽子的形状,因为“纪老板”总喜欢戴一顶礼帽。她往下斜压了压手,煞有介事的模仿方才纪老板出走的样子。

身旁的佣人们也深以为然地重重点头,七嘴八舌。“对!日本人见了乱跑的要开枪呢!”

“听说遇见了还要给他们敬礼!”

“你们不懂不要瞎说,我去换米的时候,碰见过,是脱帽行礼,不敬礼的!”

“那我姐姐!”祝言仁撒开腿往外冲出去,只跑了两步,他似乎瞥见一个穿土色衣服的人。条件反射般的,他倏得停下来。身子打着细颤,看过去,幸而,那不是日本人。只是一件橘黄色马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