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日本兵从后边走出来,指着纪云说了几句日本话,祝言仁听懂了,他说:“昨夜在梨园街裁缝铺看见过他。”

来得都不是文人,没人说得清楚,祝言仁便挤上去,把意思告诉了易家歌。易家歌听了转身就走:“给他说,是去取衣服,让他们滚蛋,我现在要去给新目大员去电话。”

祝言仁一愣,被他颐指气使气住了。而且句子太长,他只是个半吊子,不会翻译。易家歌也觉得自己说话语气重了,不该对祝言仁如此。突然站住,有些下不来台的意思。

祝言仁只好干巴巴的挤出几个单词:“取衣服,他,去电话。”

易家歌一转身,指着打头日本兵的鼻子,说出他唯一知道的日本长词:“新目先生?”他目眦欲裂,十分夸张:“听得懂吗?”

宪兵定然是有顾忌的,不敢直接闯进去。这样走了,又不甘。打头那个宪兵走上来,对着祝言仁问:“听说易先生昨天受伤了,是真的吗?”

祝言仁下意识一看易家歌胳膊,然后突然怔住,凉意从脚底穿上了,直击到他脑子里。他立即去看易家歌,易家歌也疑惑地抬眼看他,四目相对,电光火石见,易家歌便明白了。他伸手拉过祝言仁往身后拖过去,是个维护又安抚的姿态。

然后他一把外套脱了,开始解衬衫。头上那人微笑着,往屋子里指了指。是要去找个暖和地方,易家歌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伸手扇了他一巴掌。

那人被他打得一愣,叽里呱啦地后边人开始抬枪。易家歌则胸口起伏着,继续解开衬衫,露出右侧手臂,那里扎着绷带。那人捂着脸,恶狠狠而不自知地盯着那一处,仿佛为了给他在那里开个洞。

刚要说话,他想起易家歌听不懂,就要越过他去找祝言仁。易家歌身子斜了斜。把祝言仁隐得更深,随即开始解绷带。

易家歌轻飘飘地把绷带扔在泥地里,俯下身,清晰仔细地对着那日本人的耳朵:“一处烧伤,也值得你这样看。废物。”

祝言仁一愣,往他胳膊那里看过去。那疤痕又丑陋又狰狞,糊满了血。那人听不懂,却似乎是被威慑到了,身子往后一弹,像是躲一位狙击手,亦或是一只子弹。

“怪不得昨天他要喝那么多的酒,也怪不得他要哼那么久。”祝言仁心想,窸窸窣窣解开身上的衣服,给他披了上去。

易家歌自然而然地顶上祝言仁的衣服,回过神,他把怀里的衣服抖了抖,给祝言仁搭在了肩上。恍然,他发现,祝言仁又长高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又窜高了一截。这一发现让他欣喜不已,身上的轻快了不少。他紧了紧过于小的衣服,拉着祝言仁要回屋子去了。自始至终,纪云都在傍边站着,一言不发。

日本人知道查不出什么了,之后嚎叫一声,悻悻作罢,往后走时一个机灵的日本兵走到前头问他:“小矶中将,要不要单独监视他?”

小矶贤转过头看他:“他与新目大员关系很好,那里我们应对不了。”他仰着头看灰蒙蒙地天,一点阳光将要倾泻出来:“他亦敌亦友,扳不倒他,就要想办法拉拢他。”他指了指被乌云罩住的太阳:“今天是春历新年了,中国的太阳,很有趣的。”

又是要重新抹药,纪云闷头上药,缠绷带。祝言仁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抱着一本沉重的书。时不时抬头,不规律的翻页。证明他根本没有看进去。可他就是什么都不问,这一发现让易家歌心慌。

或许,祝言仁一点都不笨,更不傻,甚至还很聪明。若是他问他,他可以狡辩,可以撒谎。可他就只是看,眨着他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珠子,心眼全藏在肚子里。

三人诡异地沉默,只有箱子被翻动的声音,纱布蹭在一起,莎莎的,窗外咚咚咚地接连炸礼花,映照得屋子里的年画喜气洋洋,格外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