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是假的。我的父辈那一代,有很大的家国责任压在头上,他们的成长里,最缺乏的就是“情”的教育,我常常觉得男人这个部分尤其空虚,倒是很多女孩子,有时候会读读跟情感有关的小说,所以当一堆男人在一起谈论政治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很好笑。我的意思是说,“情”是要从个人的情感满足开始起步的,如果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没在花底下读过禁书,他成人以后抓的那个东西可能会非常教条,教条永远是空洞的,无法实现心灵的真正满足。当然我这样去区分男性文化和女性文化,并不见得公平。因为并不是所有的男性都这么空洞,可是我总是能感受到男性文化的世界谈论的东西跟女性文化谈论的东西有很大的区别。因为男性在社会上必须扮演一个角色,往往羞于谈自己情感上的事情,可是如果没有那个情,所谓的家族的情感、国家的情感、政党的情感,都会变得很假、很空,他可能会很容易从这个党一下就转到那个党去,因为那个“情”没有实质内容。
《西厢记》在如此长的时间里影响力之所以这么大,是因为它强调了要善待人间的真情。老夫人拷打红娘的时候说的是“你们这个年纪,不好好读书”之类的。可最后《拷红》变成了红娘对老夫人的教训,就是说你整天讲大道理,孩子真正的切身利益却从来没有关心过。《西厢记》里红娘才是真正的革命者,她革命的中心是:在这个社会里,人要活得像个人。还有,我常常跟大家提到的《白蛇传》,连一条蛇都会让你感动得不得了。为什么?她不过是在追求自己的爱情,这本来不关法海什么事,可他觉得白蛇是妖孽,一定要把她压在雷峰塔底下,所以一般老百姓都恨透了法海,都渴望雷峰塔赶紧倒掉,可能老百姓自己都了解自己心里对于“情”的渴望也是这么深。《白蛇传》也流传了上千年,安慰了很多人的心。大家发现没有?扮演社会最具革命性的角色常常是女性,是红娘、春香、杜丽娘、白素贞,都不是男性。因为男性妥协性大,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都在讲男性,女性反而逃过了这一关。有趣的是,《红楼梦》的作者本身是男性,可是他要去赞美女性。我常想,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研究性别差异肯定很有意思,现在台湾有性别研究所,可是没有研究到这个层面,我觉得蛮可惜的,在传统的中国文化里,女性在个体情感上的解放性和大胆度,远远超过男性,所以才会出现《白蛇传》、《西厢记》这样的故事和白素贞、红娘这样的角色。
黛玉把《西厢记》看完,“自觉辞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词”。看完一本书,觉得这本书跟自己的生命有关联,人才会出神。一本书好不好,绝对要看读者在读的时候有没有切身的感觉。八股、教条,对人绝不会有这么大的触动。黛玉这么聪明的人,读完《西厢记》就坐在那里出神,心内还默默背词,那一定是最能打动她的句子。
宝玉就笑着说,“妹妹,你说好不好?”林黛玉就笑着说:“果然有趣。”那宝玉就笑着说:“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这是《西厢记》里张君瑞跟崔莺莺耳鬓厮磨的时候说的话。宝玉把禁书里的句子,拿来形容林黛玉。宝玉一直暗恋黛玉,可是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郁结在心中的情一直很难表达,这个时候刚好借着《西厢记》的句子传达了自己的心意。
“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因为小说里面讲完这个话之后两人就上床做爱了,黛玉当然觉得很不好意思,怎么能这么露骨?“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些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说到‘欺负’两个字上,早又把眼圈儿红了,转身就走。”黛玉跟宝玉之间的私密感情多有趣?他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