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里头好几个是看着陈顺长大的。村长家的三娃嘛,谁不知道。小时候满山跑,晒得那叫一个黢黑,黑娃的小名就这样叫下了。荒年没吃的,他才多大就往山上跑,用自己做的陷阱猎野物,填一家几口的肚子,自个儿没见吃多少东西倒比牲口还好养活。
十二三便长成了个纯正的汉子。
要不是陈母疯病发作,没准在北京吃上官家饭了。
“黑娃那块头,牲口似的,一条胳膊比人家女娃腿还粗叻,浑身鼓胀的硬肉,小姑娘嫁给他,床上干那事指定有吃不完的苦头啊。”
“就杜老师这样的,不是我说…”来贵娘嘬了嘬牙花子,“恁细的胳膊。”往底下一瞥,“恁大的奶子,那样一张脸,只要有男人的地方,一辈子别想清静。”
为了力证杜蘅奶子不小,来贵娘不无老道地分享,必须夏天,必须傍晚风大的时候看。
看什么呢?
看这位绍兴来的知识女青年一身聪明肉怎么长的。
城里女人的肉也读过书,有学问,知道往哪里长才能算是好膘。
又说非黑娃不能娶这样式的女人。为嘛呢?黑娃底子壮啊,不是一般的男人,经得起掏渌,耕起女人来肯定有的是力气。
有人问:“那咋一年了,肚子里还没动静?”
“谁说不是,也没见杜老师下崽。”
边上抽旱烟的穗子奶奶听不下去了,“越说越不成话,亏黑娃一口一个大娘喊你们,亏人家杜老师还给你们屋里头牵电线哩,肉包子喂进狗肚子,白费人家的好。”
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杜蘅牵过电线的几户首先沉默,尴尬低头,做自己的活。
穗子奶奶九十多的人,能吃能走,拉扯大的穗子在场部做邮差,算个肥差。才十五岁,管陈家坝东西南北的信件包裹,每天跟在长途汽车后头派信,有时也收件。
早几天送,晚几天送,全是穗子说了算。
人穗子在场部还有个当干事的表哥,正儿八经的官老爷,来贵的工作还指望叶干事呢,来贵娘只好把嘴闩死。
抓到空隙,有人急忙打圆场。
过阵子就要春耕了,春耕每家每户忙起来,谁还有空说闲话。
这不也是盼着黑娃和杜老师早点生个胖小子嘛。
他俩的孩子,指定好看。
哎,杜老师啥都好,就是出身不好。
0005 05/场部
第二天早晨,场部办公室。
天才亮透没多久,干事叶永捷打着哈欠,提暖水瓶要去开水房打水,走到半道突然听见一声马嘶。陈顺的马不一般,他能听出来。
往场部大门走出十几步,才想起手里哐哐铛铛,不停发出响动的是公家东西。
叶永捷犯难,只好找个墙角先把暖水瓶放下,耽搁一会儿,赶到大门口陈顺马都拴好了,正在给马调嚼子。
这是匹黑色顿河马。
更是难得一见的良驹,生来就是做头马的料。毛色光亮,肌肉丰厚,宛如折射月影的夜江,一旦四蹄奔开,那便是夜江奔腾,星河流淌。
马这种动物,灵性十足。
不能像对狗一样对它。
它不会买账。
也不能熬鹰似的熬它。
它势必造反。
坝上的人都听过一句话:好马只服真英雄。
陈顺就是这句话里的英雄,黑色顿河马是他亲手驯服的一匹野马。
“营长,你咋来了!”
“没咋,给你嫂子找信。”陈顺拔下腰里塞的马鞭,用手一盘给靴面掸灰,余光瞥见叶永捷的动作,随口提醒,“别喊营长,早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