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虞凤稚目前看来有心提点,总比剑拔弩张要好,走一步看一步罢。
虞凤稚回京五千人的行伍在城外安营扎寨,虞家军的旗帜在护城河畔猎猎飘扬,他们早晚会回到西北广袤的天地中,那里有拉琴的姑娘,也有放牧的老翁。眼下这少年将军是京城风暴的中心,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五千人便暂时交给副将方信。
朱易在军营负责整理要件。
或许他是本朝第一个弃文从武的探花郎,从来的第一天便流言不断。
探花郎本应该得个更清贵的官,发配礼乐司已辱没举子身份,更遑论如今流放到军营做个长史,所有人都知道他得罪了人,却没人知道他得罪什么人。他们见惯高官对寒门士子的打压手段,是以虽有流言,却并没有翻出风浪。
纵然朱易如今身份大跌,举子的出身本便高许多人一头,倒没什么人敢为难他。军营与朝堂不同,人人酣畅痛快,不言不语的朱易反而在其中显得心机深沉。
他从江宁出来,步步维艰走到现在,当初在江宁发过的誓言犹在耳,前些日子才被虞凤稚一番话找回自己,他非庸人,眼下只是凤凰落进了鸡窝。牵魂沉沉埋进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动静,若不是朱易对东宫知之甚深,眉心一粒红痣日日可见,几乎要以为那只是一味泛甜的中药。朱易对风言风语浑然无惧,反而每每见了方信心虚的紧。
方信官居校尉,战功无数,在京城有自己的府衙,这次回来带着身怀六甲的方夫人和徐家那个纨绔本想把家人安置入京,也便不用跟着他周折奔波,然而天不遂人愿,徐树文死于花柳病,妻儿一尸两命,即便是方信铮铮铁骨也不免五内俱焚,心如死灰。
方校尉活阎王的称号还在耳边,又这般暴烈性子,倘若得知此事与自己有关,恐怕一刀下去得劈他两半,或许这个可怜的年轻男人激起朱易难得愧疚之心,他很难对方信不假辞色。
正是重阳节后,护城河两岸黄叶飘零,风声飒飒,军伍操练之音震响云霄,朱易将从营帐出来,忽闻一阵悠扬曲声,似天外来音,萧瑟缠绵入耳中。
朱易撩开帷帘看去,河岸边一青年将官在吹一片黄色的树叶,太阳下只有他一个人孤单的影子,与喧嚷人群格格不入。
那是战场上杀的女贞人哀嚎哭泣的猛将,此刻却沉湎在痛失妻儿的悲伤中,敏锐的耳尖听到身后杂音而回过头,露出一张线条凌厉的脸。
朱易将信递给他,“方副将,西北赵斥候的来信。”
方信伸手接过,点头道,“谢过长史亲自送来。”
方信出身微末,父母都是流民,靠着杀敌勇猛走到虞凤稚身边,如今官拜二品,若不说立场,朱易对白手起家的方信颇有好感。朱易摆了摆手,探着脑袋忍不住安慰他一句,“方大人吹着什么曲?”
方信喉咙里里发出一声叹息,“我夫人以前喜欢的曲。”
朱易咳嗽了一声,“方副将节哀。”
方信抬头看他一眼,“连你都知道了?”
朱易只得接着话,“来的时候听说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年幼的时候有个弟弟失踪许多年,现在大概不在人世了,大约这就是命,谁家没个三长两短,日子久了,渐渐便忘了。”
他假装掉了两滴眼泪,只做着戏,心中却也非全然无动于衷。
第24章
朱易提起朱明时候才惊讶地发现,他竟用自己失去朱明与方信失去妻儿类比。
原来这么多年,以为自己没心没肺,却还是对被自己亲手扔掉的弟弟存一份心。
若没有心,这许多年又为何终夜梦到他?
是死了吧。
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是他年少犯的错,用朱明的命添他的丘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