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抽回手,“抱歉”,然后捂住嘴匆匆走开,消失在通往洗漱室的路上。
他看向她的腰身。
她怀孕了。
木屐敲打地面的声音仍在宴会厅上空回响。
哒,哒,哒,哒。
每一下都敲进他的骨头深处。
他等在原处,注意着洗漱室的方向,有几个女人出来,又有人过去。有几位浙江商会的人过来跟他打招呼,“江先生年纪轻轻,有这样的成就,在上海滩要什么有什么,不得不说十分让人羡慕。”
他这辈子唯一想要,却得不到。
“几位都是商界前辈,过奖了。”
大家谈当今局势,上海到底能不能守住,他不在乎,说些模棱两可的观点。
她再没有出现。
他转了一圈,谢绝两次旁敲侧击的邀舞,舞会极吵,尤其有了酒精的助兴后,所有人都失去了人形,不管男人女人。大家都在为一种没有明天的人生狂欢。
他踏上台阶。二楼有一个极小的阳台,隐在走廊尽头的屏风后,他可以在那里抽支烟,躲躲清净。
二楼楼梯上坐着一个身影。
“海棠?”
海棠扭头,看到他,脸上挂着泪,“又来一个王八蛋。”
“小姐呢?”
“早死了。”
“你……”
他扫一眼周围,走廊窗户旁的纱帘后,隐着一个黑影,穿着日本人独爱的鲨鱼皮皮鞋。
二楼有一种声音,震耳欲聋。
盖住楼下的音乐声。
可是四周极静。
一种喘息声,在二楼上空游荡。
原始的喘息。
原始的男人的喘息。
自某个房间传出来。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拳头下意识握紧。
是她从前的房间。
突然,喘息变成嘶吼,夹着一丝低不可闻的啜泣。
什么东西正在飞快地发生。
男人爆裂之后的喊叫。
海棠的泪滚滚而下,“江世起,如果你曾对她有过一丝真心,此刻绝不忍站在这里听这声音。”
他没有心,不明白海棠的意思,他只看着窗纱后的黑影。
“每天,每天都是如此。”海棠哭了起来。
“山本夫妇之间的情趣罢了。”
他大步走向那黑影,“借个火,先生”。
那个躲在窗纱后的人刚刚抬起手,刀锋已划破他的喉咙,他抓住他的领子,提到屏风后,扔进暗处角落里。
又是血。
蒲公馆不该有这么多血。
他看着自己沾满了血的手,在昏暗的阳台,它们看起来是黑色的。
海棠仍在哭泣。
他想抽支烟,哭声浇熄了一根又一根火柴。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屐敲响阳台的水磨石地面,极轻,如雨滴,他在暗影里站住不动。
咔哒。
打火机点燃。
照亮一双含泪的眼睛。
她将一支烟塞入唇中,火苗晃动,对不准烟头。
她用另外一只手帮忙,两只手同时握住打火机。
烟星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