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河面上没有风,他仍旧搂着她,下巴上的青茬摩挲着她的脸颊。

“你不想我去法国吧?”

她得意极了,觉得自己读懂了他的心思。

“是呀,怕你被洋鬼子骗。”

“还有什么?”

“离日本人远一些,尤其是山本一郎。”

“哼,我要是有机会”

“你没有机会。记住,任何时候你都没有机会。”

“我可以”

他扭正她的身体,强迫她看着他,神情十分严肃,“蒲一一,我要你跟我保证,离日本人越远越好。”

“连你也怕他们么?”

“对,连我也怕他们。”

他说得毫不迟疑,她眼底又现出失望的神色,“他们又没有三头六臂”

“你只有血肉之躯。跟我保证。”

她不甘愿地点点头,“我能去大世界里找你么?”

“我会很忙。”

“我保证不打扰你。或者,你搬回孤儿院,我天天去帮他们洗衣裳,还像从前。”

他抚摸她的手背,“你洗衣裳哪有黄阿婶拿手。”

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望定他,“回了上海,你该不会又变成从前的样子吧?”

他笑着摇头,“我还变得回从前的样子么?”

眼看着苏北码头四个大字变得清晰。

“小姐!”

阿忠站在一艘蒸汽小轮上冲他们招手。

“阿忠!”她高兴得差点晃翻舢板,幸亏老艄公及时撑竿。

苏北渡口就这样到了。

“小姐,你全好了!老爷看到,不知道该多高兴!”

阿忠不等小船靠近岸边,踏着水飞奔而来,一手牵着麻绳,将船拉近小轮,又从船上取下一块踏板,架在小轮和舢板船上。

江世起牵着她的手,扶着她走过去,他自己却留在舢板船上。

“江先生,还是你有办法!”阿忠跃上船头。

“阿忠,路上好好照看小姐。”

蒲一一原本四处张望着,听到这话,脸色陡变,转过身来,“江世起,你是什么意思?”

“河面风大,你最好去内舱坐着。”

“你不跟我一起走?”

“你先回去,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她看着他,探究着他脸上的神色,过去两天他的古怪、欲言又止和克制,一切有了根源。

“你早做了决定。”她恍然大悟。

他没有回答,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了三次才点燃。

烟雾笼罩住他的脸。

她许久不曾见他抽过烟了。

“你说了不再哄我。”

“阿忠,河上风大,小姐着不得凉,带她回内舱。”他像在指挥跟他不相干的什么人。

“你不走,我也不走。”她哭了起来,却没有声音,只是哆嗦着,一串泪一串泪往下滚。

“江先生,您看,怎么又闹成这样?”

“走吧。”他故意扭开头,不看她。

“我不走。”

一滴鲜艳的红色聚拢在她的鼻子底下。

“小姐!血!”

她惊愕地低头,血线溅到甲板上。

江世起大步踏过木板,捏住她的鼻梁上端,搂着她,血沾到他的袖子上,“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我又没说我不回来。”

“你要办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办完,再回上海。我叫阿忠回去向爹爹报个平安,他一定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