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大世界。”他拍一拍元吉的肩膀,船夫已经解开系船的绳索,他跳上船。
竹竿撑住岸边。
船身轻晃,他们离开了码头。
顺流朝苏北而去。
河面上薄雾笼罩,东方现出一片灰金色的云块,水鸟尝试着贴着水面飞行。
起初,他站在船头,跟船夫一人一槁,拨弄水面,叫船走得飞快。
他总听见船舱里有动静。又担心炉子里的火太旺,会不会引燃床褥。
他不停地放下船槁,进后舱查看。
如此几次之后,船夫说他一个人就够了,顺水而行,再快恐怕到时候刹不住,船会翻。
他坐在狭长的船板上,看她闭眼躺在床上,炉火染红了她的脸庞。
上一次他看到炉火染红她的脸庞,还是在红星孤儿院里。她捧着那本法国小说,坐在厨房里,借着灶火的微光,一遍又一遍地小声重复,高音,低音,小棍拍打书籍都不是。
他忘了自己停在楼梯上,安修女在门厅里问:“江先生要找一一么?”
“哦,我想问问厨房里有没有热水。”
她转头张望,他已经上楼了。
《Le Grand Meaulnes》。
他从北平带过来的为数不多的书籍之一。带它的原因很简单,教法文的莫斯太太说这书很难买到,况且它陪他在监狱里度过了一些无法忍受的时光。
背诵它,比数角落里的臭虫更叫人冷静。
他的《Le Grand Meaulnes 》写满了译注。
他原本想送给她的。
后来他把它扔进了黄浦江里。那天他刚刚知道她姓蒲。
“蒲”改变了许多事情。
“起风了嘿!”船夫在船头喊了一句。
船走得飞快。
芦叶簌簌作响。
第七十六章 殉情吗?
冷风从帘子底下灌进来,炉火“噗”一声窜得老高。他脱下大衣将窗户捂严实,又在包袱里找出一件厚袄替她盖上,她伸出一只手,手在厚袄上摸索。
他听见自己血管涌动的声音。
“要什么?”他握住那只手。
手指在他的掌心摸索,然后抽开,跌回厚袄。
继续在厚袄上摸索。
“要什么,一一?”
手指不动了。
她张了张嘴,他盯着她的嘴唇,半晌,没有声音。
她已经无法发出声音。
手指重新在厚袄上摸索。
“不想盖袄子?”他猜。
手指不动了。
他挪开厚袄。
她陷入先前的昏睡状态。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至少她对冷热还有感知。
他不知道自己盯着她看了多久,时间似乎在炉火上停止了。
直到她的手指重新在貂绒被面上摸索。
“还热吗?”他握住她的手,手指冰凉不已。
“河面上风大。今天很冷。”
她皱了皱眉头,很轻,像有人往水面上吹一口气溅起的涟漪。手指从他的手中抽出来,跌在床沿。
掌心朝上,手指蜷缩。不动了。
她在生气。
为他不明白她的意思而生气。
他揭开貂绒被,被子底下连一丝热乎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