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还是饿。

经过包子铺的门口时,它们叫的格外响。

怪谁呢?她兜里仅剩的一块大洋,扔给了灰袄。

再忍一忍吧。

“蒲氏码头”四个黑底白字的招牌立在路边,许多人围站在栈桥上,她心里一喜,兴许爹爹在也说不定,福田叔也行。伸长了脖子观望,只是一群码头工人,手上拿着竹签,排队等着下工。

喜悦淡下去。

就算爹爹真的在此,她也不能相认,他要是知道她跟着蔺学姐闹革命,非得打断她的腿,把她关在家里不可。

那时候小莫谁管?

她望一眼他,小莫正趴在姓江的肩头,睡得正香。最后这一程,小莫不肯走,全靠他背过来。

不知道他下这样大的本钱,图什么。

姓江的忽然走在了前头,朝蒲氏码头走去。

“喂,这边才是去市里的路。”

他照旧走着。

兴许他早就发现了她是谁,等着去向爹爹领赏呢。

她心底有些慌。

小时候她来过蒲氏码头两次。那个时候,蒲氏码头没有现在这样大,栈桥也没有修建起来,工人要蹚进水里再进货舱。阿炳叔的头发还是黑色,直呼爹爹为大哥,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改口叫起了老爷。

阿炳叔住在码头东边的木头房子里。

他是妈妈的远房亲戚,一直替蒲氏码头看管仓库。每年上蒲公馆两次,一次是爹爹过生日,另外一次是过年。过年的时候总会给她捎点新鲜玩意儿。后来她去了北平读书,便很少再见阿炳叔了。

如果她大声喊,他肯定能听见。

姓江的的出现引起了工人们的注意,众人频频跟他点头,又伸手往里指,没过多会儿,一个光着膀子的人走到他跟前,两个人正在说什么,小莫突然从姓江的身上滑下来,穿过人群,朝她跟吴妈跑过来。

“江大叔叫我们到对面的馄饨摊上等他。”小莫指一指防波堤,再往前,是一家小小的馄饨摊子,两张桌子,六把椅子,挂在一旁的木板上潦草地写着两个大字馄饨。

“小莫,我们不要等了,找你爹爹妈妈要紧,你看,天都要黑了。”

这是一个避开他的好机会。

她脸上的泥干了,撑得脸皮生疼,动一动嘴巴,泥灰直往下掉。

“江大叔说要等他。”

“我们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了。”

“江大叔也说了,你一定会这么讲。他还说,你要走也可以,但是要把 他的棉袄先还给他。”

棉袄。她看一看身上沾满了泥巴和棉花的棉袄。

要不是这里离“万祥绸缎庄”还有段距离,她现在就把衣服脱给他。

“哎哟哟,就在这里等吧,”吴妈在台阶上拦住二人,道:“我们身上的钱都花光了……”

“没有关系,吴妈,到了上海,我们有的是钱!”

“在哪里?”

“呃,我在上海,很有些慷慨朋友。你们不用担心。”

等等他也好,她还要打听他在哪里落脚,等安顿好小莫,她还要找他算账呢。

没等走到馄饨摊,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世起哥,你这是上哪儿捡来的这么几个叫花子?看着真是晦气。”

一个穿着打满了补丁的短袄的男人,手上拿着一顶帽子,打量乡下人一样地打量着她和小莫,看到她那张糊满了污泥的脸,尤其嫌恶。男人后面跟着江世起,他额上的汗已经干了,褂子上的汗印子还在,嘴上叼着烟。

“老板生火罢,五碗馄饨,”姓江的开始吩咐人,“元吉,帽子给吴妈,叫她带着这个……大点儿的孩子,到江边洗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