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玉河望着一池漾漾碧波,抿着酒樽的檐口笑道:“国宴好似也不稀罕。”

薛豫立辨他并不是烦闷郁结的口气,斟酌一番附和道:“国宴也是宴,追根究底就是借酒攀高结贵。”

钟玉河握着酒樽的指节骤紧,喑哑的声音像风吹绿叶的沙沙响声,又沉又湿。

“可我偏是在意。”

“太子和三弟都是束发年纪列席国宴,我却不行,你可知其他入不得座的皇子都是什么货色?”

“不是黄口小儿就是入不得眼的废物。”

“就因我披着女人皮,我就只得和那帮脓包稻草一个境遇吗?”

“那一道圣旨下来,他们都觉得我完了,都盼着看我的笑话。”

“可如今我却能登国宴,太子和三皇子又如何,他们有的,我定也要有。”

薛豫立见他难得开怀,欣然道:“娘子倘使做男子,定是惊才绝艳,无人可比。”

钟玉河嘴角的笑,蓦地僵住。

薛豫立以为自个儿又说错了什么话,“娘子,可是我……我说错了什么。”

钟玉河摇摇头,“没有,只是……”

只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你做个男子,定是无人可比。

就连知道一切的他的母妃,都是求着他安安分分规规矩矩做个女子。

“只是什么?”薛豫立小心翼翼地追问道。

“没什么。”

钟玉河冷硬着面容转身,却意外地看到一双含泪的眸。

是林婉柔。

几个月没见,她清瘦许多,因国宴而特意穿了身朱红色的锦袍,也撑不起昔日的华贵。

“玉儿……我的玉儿……”她颤着哭音踉跄地扑到钟玉河怀里,紧紧攥着钟玉河的衣襟抽噎。

钟玉河胸前的布料都叫她哭得湿透,她才抬起头捧着钟玉河的脸细细端详,“玉儿瘦了。”

“玉儿在宫外可苦?”她一问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如何不苦呢?

钟玉河被她哭得有些烦躁,蹙眉道:“不苦。”

“那薛家小子可曾……可曾欺负你?”林婉柔抽噎地打了个泪嗝。

“欺负我?”钟玉河轻笑一声,看向身旁的薛豫立,“你敢吗?”

林婉柔这才看到旁边站着的薛豫立,打量许久才将他和画像对上号。

薛豫立有些惶恐地摆摆手,结巴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玉儿,不是说没有圣旨你不能进宫吗,怎么还来了国宴呢?”

钟玉河眉一挑一瞥薛豫立,他便会意地朝林婉柔作揖告辞。

薛豫立走远后,钟玉河才沉沉道:“公主不能进宫,可没说皇子不行。”

“我不是大皇子吗,母妃?”

林婉柔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连忙慌乱地察看周围,见无异况才斥道:“你又在说什么胡话,你忘了你答应过母妃什么?”

第四十七章惧意

钟玉河眼底沉沉,叫林婉柔竟看出几分陌生之感。

明明她是那么想念他,在见不着他的几个月内食不安寝、夜不能寐。可如今见着他,心口竟只激荡着惧意。

钟玉河说罢毅然离开,没走两步又顿住脚步,侧身露出一半浸在黑暗里的面容,“对不起。”

“好斗、阴毒、爱财、慕权,我已认清我自己,这就是我毕生所求。”

“我没救了,也不需要谁来救。”

“你生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

林婉柔低低地垂下脑袋,颤栗地耸动着肩膀,头上缀的步摇都一晃一晃地扎眼。

她捂着眼睛,不可遏制地抽噎着,有泪顺着她眼角的细纹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