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行至殿心,衣袖拂过玉阶,朗声一拜:“臣尚钰,参见太后娘娘。”

昭绾按住几欲冲出的心跳,抬手虚扶,极力让声音平稳:“摄政王不必多礼。请起。”

尚钰垂眸起身,一双清澈眸子抬起时,恰与她对上。他朝前一步,低声陈奏:“臣有一事来禀报太后娘娘,沈家欲修缮静慧寺。臣已允其人匠木石,然此事关涉国祚声望,特来请示。”

“静……静慧寺?”昭绾指尖一颤,心底翻起旧火灰烬。那处寺庙乃是前帝姬玉下令焚毁之地,百年香火尽灭,僧众魂断。她不愿再忆。可是沈家既愿修复,的确是怀安抚冤魂之意。她急急道:“本宫同意,你来负责便好。”话音略带颤抖,说罢不敢抬眸,怕让人瞧出心绪。

殿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昭绾低着头,手指绞紧袖缘。那沉默拉得极长,仿佛雪夜无声。她不知尚钰是去是留,连呼吸都不敢重。

忽然,一缕极轻的嗓音在空旷处落下:“太后娘娘,可还有别的吩咐?”

昭绾心头一凛,却仍不抬首,只摇头:“无……无事。”

那细微衣袂声并未远去。反而近了。昭绾感觉到他止步阶下,却一句不讲。那无言注视似重若千钧,压得她呼吸紊乱。她咬了咬唇,终于忍不住猛地抬头,正撞进他沉静如水的瞳仁。

两人皆怔。殿中烛火摇曳,火光在他眼底泛出温暖涟漪。他看她的目光里,没有臣子的卑顺,只有一种岁月沉淀后的柔色。

昭绾心弦被拨得生痛,慌忙要移开视线,尚钰却轻唤:“昭绾”这一声,既似多年前雪夜的呼唤,又似此刻风雪将息后的低诉。

昭绾睫毛一颤,声音沙哑:“摄政王慎言,宫墙众耳目。”

尚钰微微扬唇,语调却柔:“臣别无他意,只想告诉娘娘,静慧寺既毁于一场冤火,修缮之日,臣愿亲往捧香,为亡僧超度,也为天下苍生祈安。”

昭绾怔怔看他,似懂非懂,却被那句“亲往捧香”触及最柔软的角落。她想起多年以前,在南楚慈西灯会时,一位青衫少年的背影也曾提灯为她照雪。时光荏苒,灯火翻覆,如今却又归于这座深宫。

她鼻腔一酸,却强忍不泪,在袖中收紧指尖,轻声道:“静慧寺事宜,我”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口误,忙改口,“本宫全然托付摄政王。但愿重修之日,冤魂得度,国之苍生亦得度。”

尚钰颔首:“臣谨遵懿旨。”

说罢,他似欲退,却又顿住,扶袖低声:“殿中寒凉,娘娘请自爱。”

昭绾只“嗯”了一声。尚钰终转身而去。长身玉立的背影掠过金砖白雪,消失在丹墀门外。

等那抹身影完全没入廊影,昭绾才松了口气,仿佛卸下铅山。她靠回玉椅,手抚胸口,指尖微凉,却有一点尚未散去的温意,缓缓从心口深处漫开,融进这冬日寂冷的凤仪殿。

此后数刻,殿内仍旧静寂。昭绾阖眸,任龙涎香袅袅。她忽忆起方才那声“昭绾”,轻得像风掠檐铃,却震得心湖千层浪。

良久,她低低叹息,自语:“这条路,终究还要走下去。”

窗外瑞雪初霁,檐角一束寒梅,悄悄探出,落下一瓣纯白,像无声的应答。

昭绾又回到了寝殿,她无声地在寝榻上哭泣着,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那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也无法遮蔽她的伤心。她紧紧地咬着唇,努力不让哭声传出,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那一滴滴眼泪悄然滑落,落在被面上,晕开了一朵朵湿痕。

夜色已深,凤仪殿内燃着几盏昏黄的宫灯,光影斑驳地映在雕花的檀木柱上。昭绾的指尖抚过床边那盏已经熄灭的琉璃灯,忽然想起了那年南楚慈西城的上元节,那一夜,她曾站在花灯海中,第一次与尚钰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