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宸深深看她,忽道:“晚凝,寺火一点点熄,我心里那团愧火也该熄。此后我不再念旧愧,只念和你并肩看雪,看春,看万里山河。”

桑晚凝凝望他良久,眼里像装了一整片晴空,轻轻点头。

忙到华灯初上,封禁正式解除。尚钰留三术士于城东玉华馆小住,待朝堂给出嘉奖后再送回各地。沈昱宸亲领桑晚凝返府。马车驶出封禁线,他忽扯下车帘,拥她入怀。

“吓……”桑晚凝一怔。

“想借雪幕亲你。”沈昱宸极认真,“今日你是我心里最亮的灯,我想……好好谢你。”

话音未落,他已吻住她。车帘外雪声沙沙,帘内唇齿柔情。桑晚凝回抱他颈,心如春水荡漾。

长吻散去,他将额贴她额,低笑:“晚凝,以后”

“以后少说重话,多给软话。”桑晚凝接过话头,俏皮却也认真,“还有,少让别人误会我们沈家的血咒。”

沈昱宸哈哈大笑,声音回荡车厢:“遵命,夫人。”

马车渐远,残寺深处最后一缕香烟袅袅升起,在夜空中化作无形。

第二日午后申时,冬日的阳光透出淡金,却被厚云切成细针,随风斜刺在德祐门瓴瓦雪脊上。白雪覆地,唯有城西通衢被来往人群踏出一条灰褐之径,像一条被猛兽撕开的口子,蜿蜒直抵红漆门楼下。

阴历腊月初八,曾是旧帝姬玉例行宣德大典的日子,本应笙歌扬鼓;今日却成他的审判死期。一更鼓响,城司坊卒贴出榜文,言“前帝姬玉谋谤沈夫人、惑民血咒、误军致死、纵火弑僧”数罪并律,将依新君诏令,“御前示众三刻,移交宗正寺永弃北境”。一时市井喧哗、茶棚沸腾,百姓奔走相告,午后一齐拥向德祐门,要亲眼看昔日九五之尊如何沦为阶下囚。

城门侧檐下,贩糖羹的老人将炉火挪近,灶心红焰映在雪地。有人端着热汤团踮脚张望,有人抱着孩童往队前挤。两个油号伙计抬着一担灯笼,苦着脸道:

“哎哟我这好生意全叫这审判耽搁了。”

“少叽咕,”另一人低声,“你忘了俺俩祖上被押去修陵,冻死在北塬?这口恶气可等了十年。”

人群深处,一位衣衫朴素的农妇捂着嘴角,悄悄对旁边青年说:“崽,你外祖父当年从西北逃荒回来,就哭说‘他看到咱们的兵救援迟了’。今儿祖宗在上总算看到奸皇伏法。”

青年攥紧拳头,眸中闪动炽光:“娘,您放心,今日我替外祖父唤一声公道。”

雪地上,脚步声杂沓;人声汇作潮浪,涌向门洞深处的木台。木台三丈见方,四角插旌旗,其上扣着一只黑漆囚笼。

“来了押犯过门。”守卫嘹亮喝声似铁锥穿破人海。

东侧御道,三十名坊卒披甲开道。铎铃震响,押车缓缓驶近。车板以乌木钉铁,四隅镌“狱”字。马蹄踏雪,扬起细白雪粉。

囚车在木台前停住。领班狱卒拔鞘刀,“呛啷”斜指车门,沉声:“犯姬玉,下车受众审。”

车门开启,一只戴锁的手踉跄伸出。姬玉被铁索束缚颈腰,昔日锦衣龙袍早换作黧色囚衣;发髻散乱,凭一根秃木簪歪歪插在鬓侧。他眯眼望见城门巨匾“德祐门”三字,像被刺痛般微微一震,却又立刻耷拉下眼帘。

高台之上,摄政王尚钰、左都御史陈旷、兵部侍郎林建、大理寺少卿静思宇并肩而立,各守职司。尚钰未着朝衣,只以素灰狐裘罩身,神色冷凝。

百姓如百川奔海,先压一口痰,再迸出山呼海啸:

“奸皇。”

“偿命来。”

“血咒骗人。”

雪花漫天,却拦不住滚烫的民愤。姬玉被推搡着跪伏台下,铁索“哗啦”一响,他膝掉雪泥,溅得囚衣斑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