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推搡起来,仁青箭步冲过去,一把扶住台阶上的老人。破衣烂衫,熏人的酒气,油腻蓬乱的枯发底下,是张青灰色的方脸,只有当中的鼻头红彤彤。
他看着看着,忽然惊呼。
“马叔?”
马老七对着盘青椒炒肉狼吞虎咽,仁青坐在对面,不住给他夹菜。
重遇老庙村旧人,心情复杂,喜悦,唏嘘,也惶恐。时不时望一眼厕所的方向,稚野正在里面清理带来的器具。
怕她识破,他还不忘此时的身份是李青山。
吃喝过后,马叔的鼻头更红,鼻尖浮出层热汗,脸盘子油润起来。他打了个长嗝,艰难开口。“当时恁奶奶下葬那事,我也是给了钱的”
“叔,我记着呢。”仁青急切,也控着调门,不敢太高,怕稚野听见。“我不好,一拖这些年,你连本带利算上,我还你”
“不是,不是催你还钱。”马叔直摆手,压他坐下。沉默着,半晌又扬起脸来,视线混沌,望向别的方向。“是我也遇上难事了。你知道叔没事爱喝两盅,可坏就坏在这酒上了。我给人看病,把人治死了,现在人家要我赔钱,不然就送我蹲监牢狱,叔没法了,这才跑出来躲躲”
他环顾饭店,表情微妙。
“孩啊,眼下你也是出息了,开了这么大的家饭店,也成老板了。你,你帮帮你叔,好歹借我几个,我年纪一把了,不想死在狱里头,你行行好,看在你奶份上,救救马叔”
作势要跪,仁青赶忙拉起来。
不是不给,主要是他也没钱。正想着怎么解释,听见老人在那头自己嘀咕起来。
“我知道你恨我,这些年你心里有气……”
仁青懵了,两家人以前在村里并没什么过节,连争执都没有过,哪门子来得恨?
“恁爹的事赖我,其实,”马叔哽住,“恁爹没做错,其实,其实我看见了”
大脑嗡嗡的,仁青不知要怎么接话。
最近发生了太多他无法理解的事情,一会儿林雅安没死,一会儿老金从琴岛冒了出来,这回马叔居然也找上门来,神秘兮兮的说他看见了。
他看见什么了?
恰好此时,稚野从厕所甩着手出来,正撞见这一幕。
马叔停住,他望向稚野,眼神涣散,迷惘,骤然间又亮了起来,两颊上的血色褪去。
“这是?”他小声问。
“稚野。”
“就是那个”
“对,林叔女儿。”仁青急躁,刚好此时花脸抓着稚野帮他贴膏药,他趁机捉住马叔手腕,“叔,你刚才说你看见什么?”
“没事,没啥,”摆手,“你听错了。”
老人调头又回到座位,大口猛吃,既不看稚野,也不看仁青,脑袋压得低低的,几乎快趴进盘子里。
仁青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看,有些郁闷,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找个了由头来蹭饭的。
大厅另一端,蛇哥和花脸不住地打哈欠,合力将几张桌子贴墙边放好,抱出被褥打起地铺。
阿阮来了以后,仁青和花脸他们晚上就在大堂里凑活。按理说蛇哥该回家的,可他偏不,说什么人多热闹,一天天地追着他们一块儿睡大厅。
稚野穿好外套,也要走了,仁青准备去送。马叔忽然起身,拉住他。
“赶明儿,找个方便的地敞说。”
老人贴着他侧脸,近乎耳语。仁青刚要回答,老人猛攥他手,不让说。
下一秒,他觉得右边口袋一沉,马叔塞了个什么进去。
“明天晌午,我在这等你。”
夜深人静,只有街灯醒着,一截截昏黄的暖光在浓雾中翻涌,时隐时现。
长路的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