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3)

那位妆容精致的阿姨从拎包里取出一张纸,三折展开,是一份冗长繁琐的清单。在与颂然的沟通过程中,每隔一会儿,她就会提笔往纸上打个勾。颂然不清楚这份清单的具体内容,可他猜得到,勾越多,他被领养的概率就越大,因为每次打勾的时候,阿姨审视的目光中就会透出一抹柔和,再满意地点一下头。

尽管标准严苛,颂然的表现却无可挑剔。

事实上,福利院的每一个孩子多多少少都耳闻目染地受过规训,知道怎样才能讨养父母欢心。前来领养的夫妻并非全然不知,但人都有弱点,看到了美好积极的表象,就不会太计较潜在的虚伪。

而颂然有一个与众不同的长处:他能消去生硬的表演痕迹。

别的孩子用嘴唇和牙齿笑,颂然用一双眼睛笑,弯弯地眯起来,暖洋洋的,像清晨的阳光,像橙色的水果糖,让人看着就尝到一丝甜味。

别的孩子笑着笑着,时常会流露出一抹担忧的神色,那是怕自己表现欠佳而产生的不安,但颂然不会。他把负面情绪埋葬在心底深处,连自己都能骗过,澄澈的笑容发自肺腑,让人找不出笑容下掩藏的阴郁。

在这场博弈中,孤儿学会了虚伪,而家长学会了提防孤儿的虚伪,只有颂然能让最挑剔的家长也挑不出一点错处,以为所见即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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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会面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傍晚五点,夕阳西下,挑剔的阿姨终于在她的清单上打满了勾。

她第一次坐到颂然身旁,第一次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对福利院老师说:“现在这个社会啊,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这样优秀的孩子,聪明,听话,反应得体,嘴巴也甜,带出去不要太有面子。你让我自己生、自己养,我也未必教得出一个更好的,怎么还有人舍得不要呢?老师啊,我是看准他了,一百个喜欢,肯定会带回去好好养的。”

除了答应领养,那对夫妻还答应捐赠福利院一大笔钱,以示由衷的感谢,于是福利院老师忙不迭地陪着他们去办理手续,把颂然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颂然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知道自己快要有家了,快要有人疼爱他了,激动不已,压抑了数年之久的痛苦和委屈纷涌而出。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盒闲置的彩铅,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

但他没有想到,正是这最后一幅画,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他想画一朵饱满的向日葵,却画成了悬在屋顶结网的八脚蜘蛛;想画一片碧绿的小草丘,却画成了紧闭的铁栅栏;想画一群开心玩耍的孩子,却画成了对门残疾女孩整天抱着的、同样断了腿的布娃娃……

一个贪婪的念头在颂然心中大肆滋长。

他想冒一次险,想揭开自己虚假的面具,只揭去边角,露出一点点无足轻重的小缺陷那位阿姨说喜欢他,肯抚摸他的头发,温声与他说话,一定也愿意接受阳光下一小片灰霾的阴云吧。

那时候,颂然把浅薄的喜欢当成了真的,也把礼节性的亲近当成了真的。

画着画着,他随手翻过画纸,不经意瞥了一眼背面。就在目光触碰到纸面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僵硬了。

这是一张从旧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印着某个月的月历。

一共三十一天。

颂然望着那五排连续不断的数字,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他握紧彩铅,笔尖移到最末的31后面,紧贴着它,匆匆写下了一个32。

然后是33、34、35、36、37……笔尖飞快跃动着,再也停不下来。

小小的孩子着了魔、发了疯,拼命往纸上写着连续不断的数字,一行又一行,一列又一列……107、108、109……1210、1211、1212……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像千万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