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跟湛生吵架啦?」
「孩子大了,我管不動了。」張蔚生輕描淡寫地說道,他收起手,開始專注於寫著處方箋。
「沒想到咱們村裡最有出息的竹篙蔚也有這一天啊,說吧,咱們認識三十幾年了,沒什麼事好不能說的。」那人嘖嘖稱奇道。
「斧頭輝,廢話少說兩句吧。」瞟了斧頭輝的額頭一眼,張蔚生無奈說道。
「竹篙蔚,說真的,讓小孩自由發展最好啦,垃圾吃垃圾肥不是嗎?我們那個年代不也這樣過來了?」
張蔚生絲毫沒有對斧頭輝的話語給予回應,靜靜在內心醞釀想法。直至對方離開前,他才緩緩吐露話語:「趕快戒菸,你要喝酒就算了,菸這種東西……」
「知道啦知道啦。」斧頭輝甩了甩手,滿不在乎地回應道,就在他要轉身走出診間時,張蔚生又叫住了他。
「還有,垃圾吃垃圾肥不是這樣用的。」
「幹。」斧頭輝笑罵了聲,露出了那口因抽菸而顯得發黃的牙齒。
儘管張蔚生不打算將自己兒時玩伴輕佻又胡鬧的話語放在心上,但那句俗諺久久在其心裡徘徊,讓他感到心煩意亂。
垃圾吃垃圾肥?那是在從前物資匱乏的年代才可能成真的教養方式,現今的自己已然擁有資源和背景,怎麼能夠讓自己的寶貝兒子受到這種對待?直到拉下鐵門打烊前,張蔚生腦海裡始終想著這個問題。
比起過時的教養方式,讓張蔚生更加不解的是自家兒子的內心。
張蔚生對於未來職涯的分類並沒有過多意見。讓他最為氣憤的,是自家兒子想藉著進入社會組,繼續發展那不知所云的繪畫興趣。再者,雖說張湛生極度反彈,可事實上,他於自然組的成績仍可圈可點。
比起他人,張湛生具備過人資質、享有良好條件,只需順應這一切的到來,往後的日子自然不用多加擔心。張蔚生滿腦子只想著要讓自家兒子能夠過得舒坦些。他走過的路滿佈棘刺,雖說足底的傷口已然結痂,但他永遠不會忘記當初這些傷是如何被刻下的。
對於一切有了一定認知,既然今天的自己有了這些還算亮眼的成果,張蔚生自然希望能夠幫助兒子少走些冤枉路。
但可惜的是,兒子年歲漸長,忤逆與反抗也隨之增長。在張蔚生眼裡看來,現在的張湛生就像隻亟欲離巢的雛鳥:懷著不切實際的夢,不曾度量自己多少斤兩,便想著要脫離保護,展翅飛翔。
返家途經張湛生房門外時,張蔚生不禁停下了腳步。透過那門縫中滲出的一絲光亮,他知道自家兒子尚未就寢。冷若寒霜的親子關係已經讓張蔚生有些難以承受,伸出手,他幾乎就要敲下房門,幾經掙扎後,最終仍收手作罷。
他始終認為張湛生是錯誤的,因此,在張湛生主動改變作為前,張蔚生絕不允許自己向兒子低頭不論這令人難以忍受的漠然會持續至何時。
碰地一聲,張蔚生關上了自個兒的房門。確認悄無聲息後,張湛生這才有較明顯的動作。他轉個身,椅背抵在書桌邊,雙手抱胸沉思著。方才自家父親的一舉一動,全逃不過張湛生的耳裡。在這個家待了十七年,怎麼可能聽不出來父親的腳步聲?
越是在腦海揣測父親於自己門外停留的動機,張湛生便愈感煩躁。他闔上原本正溫習著的數學教材,從書包裡頭掏出張黃色便利貼,上頭還以不羈的字體書寫著一串電話號碼。
自桌旁的抽屜拿出了那台嶄新的 Nokia 9000,張湛生輕輕撫著那金屬外殼,內心躊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