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没说,可她知晓他眼泪中的意味。

从那之后,二人的交流便多了些。

在没有风声的夜晚,高云月走得累了,他就背起她来,和她低声聊起从未对旁人说过的话。

“阿月,你知道吗,其实……我才不是一个好人,我生性凉薄,总以为自己天下第一聪明,疑心这世间对我最好的兄长,甚至背弃良心去与他作对。”

高云月揽紧了他的脖子,沉默地听着。

“后来我无数次问过自己,为什么,父亲和阿杨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相信兄长,我却不能……我总觉得自己太怕失去,失去后太过伤心,一定要持刀相斗,才能让自己痛快一些。”

她低声说:“知错而后能改,为时不晚。”

任时鸣笑了一声,也只有在这笑声当中,她才能将昔年鲜衣怒马的青年人同眼前人联系在一起。

“你也是啊,阿月,”任时鸣认真地说,“我曾经对至亲之人,也总是口是心非、冷心冷情,后来悔之晚矣。不过是一句真心的话罢了,说出口,没有那么难的。”

高云月感觉心中酸涩地一痛。

她在他后背上听见风声,听见夜里寂静的喧嚣声,听见男子轻微的喘息,想开口说一句“多谢”,还是没有说出口。

连日的逃亡耗光了他们的银钱和体力,临近西境,日照时间开始无限变长,朔漠无边,哪怕是遇见了好心的当地人为他们带路,二人也被折腾得筋疲力尽。

日光照着高云月脸颊上的伤疤,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

任时鸣寻了布条,将她牢牢地捆在自己的背上,一步一步艰难行走,察觉到她昏昏欲睡,任时鸣强打着精神同她说话,野风一吹,声音便散在黄沙里。

“阿月,认识我之前,你有什么趣事,可否与我分享?”

“当年上元之夜后,我找了你许久,可惜从未见过……你寻过我吗?”

“念给你的那句楚辞,你究竟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

“我把庚帖送到你府中,心中却担忧得很……我知道你父亲想让你早些嫁人,选了我,是不是出于你本心?倘若不是,我绝不会携恩威胁……女子不嫁人,也有天高海阔,未来,还有很多很多的路等着你走。”

“阿月,你要撑下去啊。”

“阿月……”

阿月。

高云月在昏沉的痛意里落了一滴眼泪下来,眼泪划过伤口,激得她清醒了几分。

“等、等到了鄀州……”

“等天下太平……”

她不管不顾地流着眼泪,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坦诚:“……是我的本心,我要嫁给你,因为我喜欢你月初,当年上元之夜初见,我就喜欢你……你呢?”

任时鸣怔了一怔,露出个笑来,因干燥缺水而破皮的双唇勾起,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我也一样。”

*

回到汴都之后,任时鸣陪着高云月去城墙之下寻找宋世琰的尸体。

那辆飞驰而来的马车把他碾得粉身碎骨,她十分耐心地集了他零碎的骨血,只抛下了一件血衣,随后将它们纵火焚于荒野。

她本是官门贵女,汴都生变之前甚至不曾亲眼见过尸体,如今双手被污血染得红黑一片,她却意外地平静,焚尸之后才脸色苍白地干呕了许久。

脸上那道伤经过长久调养,已经愈合,可是医治时间太晚,终归是为她留下了一道不能消失的伤痕。

她笑自己是白璧微瑕。

任时鸣却说玉必有瑕才完美。

宋世翾登基之后为高则平反,为高云月封了一个郡主名头。

她独身回了高府那座孤零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