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着生了青苔的石板路缓缓地走,半晌不见一个人,院落当中空空如也,静谧无声。
石板路的尽头就是小院的大门,大门虚掩着,并没有关在汴都时,有许多百姓被市井言论煽动,常来他府前闹事,哪里敢这样半开着?
这里……不是汴都。
他推开大门,犹豫了半天,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往外走的时候,便瞧见左手边走来了两个人,吊儿郎当、混无正形,其中一个还背了一个半大孩子。
一个道:“夭寿啊,你娘要是知道……非得打断你的腿不可!”
另一个道:“正是,二娘向来不许你与我们玩,若不是……”
后面的话声音太低,他没有听清。
那孩子则中气十足地嚷:“阿娘同夫人聊得正开怀,叫我上来递个信儿,我摔了,腿本来就断了,打也无妨……答应了阿娘,我总得来吧,先生讲尾生抱柱,我抱着你的脖颈前来,也算是重信守诺了!”
正说着这通歪理,孩子便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周檀。
他连忙拍了拍身下之人的肩膀,从他身上跳下来后,孩子便飞快地跑了过来,丝毫没有他自己口中“腿断了”的样子。
“先生!”
周檀眼见陌生百姓,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然后猝不及防地被那扑过来的孩子抱住了大腿。
“先生,你叫福生回去读的书,福生已经读过了!”孩子仰着头,笑眯眯地问道,“先生在这里做什么呢?”
周檀不知道该说什么,抬眼看向那两个跟着福生上来、地痞无赖状的人,不料二人与他对视之后,竟然齐齐抬手对他别扭地行了个礼。
“见过周先生。”
“周先生,最近身体可好啊哈哈?”
眼见周檀面色苍白,其中一个还凑近了些,貌似关切地道:“周大人这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咱们跑个腿唤夫人回来?”
福生也跟着道:“我来就是替夫人传信的,夫人说要同我阿娘吃了晚饭再回,先生要去我家吗?”
……夫人?
这三个人全然陌生,说的话他也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但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周檀便胡乱摆了摆手,刚打算转身回到小院中去,福生就蹦蹦跳跳地上前来,将手中举着的糖人塞到了他的手里。
“我特意为先生带来的,”福生冲他挥手,“先生保重,福生先回去了!”
周檀不知所措地看着手中的糖人,发了好久的呆。
*
曲悠告别二娘回家时,太阳刚刚没入地平线。
她本想多待一会儿,只是福生回去时说,瞧见周檀面色不佳,或许是身体不舒服,她听后心绪不宁,到底还是提早回来了。
院中没有点灯,连时常挂在二人门前的那盏都没有点起来。
这盏灯是每日夜里必须要点的,曲悠不在,多是周檀亲手燃起,他忘了么?
周檀午间觉得怠懒,难得空闲,曲悠就放他一个人在家睡了半天,方才听福生说他起身后还觉得不舒服,今日没有点灯,难道是又昏睡了过去?
她想到这里,更加担心,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又仔细掩好,回身才发现内室已经有了隐隐的光亮。
曲悠松了一口气,拨开面前垂着的层层纱幔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抱怨:“吓死我了,你……”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划破空气的声音。
抬眼就看见周檀正端坐在床榻上,以一种十分陌生的冰冷神情看着她,手中那把白玉文人剑已经出了鞘,剑尖停在她面前一寸之地。
“你……”
“是谁?”
曲悠眨了眨眼睛,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