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我明日再来、再来看你。”

语罢,宋世翾像是逃一般离开了幽暗的行刑之处,周檀没有阻拦,只是跪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宋世翾的身影在光亮昏昏的长廊中彻底消失。

“明日?”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嘲讽地笑了两声,随后勉力支撑自己立起身来,朝着他的背影深深叩首。

“似乎……快到子谦的生辰了罢,可惜,可惜……”

可惜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两个带刀侍卫粗声督促,带他回到诏狱中去。

周檀神思恍惚地跟着他们走过了一片长长的红墙。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甚至有月亮,只是夜还很深,冰冷而漫长。

周檀瞧见铜制雨水壶边跪了一个小宫女。

她双鬟低髻,深埋着头,只穿了单薄衫子,冻得瑟瑟发抖。

几乎是想都没想,他一手解了身上宋世翾留下来的鹤氅,披到了对方身上。

小宫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他,双唇冻得毫无血色,唯独一双眼睛干净明亮,像是天边的皓月。

很美,他想,美的东西才应该留得久一点。

方才的刑有些重了,他颤抖着手,良久才为那小宫女系好了衣带,起身之时,再瞧她一眼,竟然觉得心跳得难以自抑。

“裹紧些。”他说。

太晚了。

小宫女在身后瑟瑟地唤他:“大人……”

太晚了,太晚了。

周檀衣着单薄地回了诏狱,那两个带刀侍卫将锁落了,嘀咕了好几句,才转身离去。

只剩下了周檀一个人时,他眼前立刻清晰地浮现出了方才宋世翾的神情,恍然大悟的、含怨带恨的你恨我,才不肯来。

你恨我……才要远去。

他突然觉得很冷,也很想笑,笑不出来。

诏狱中人不敢冷待他,牢房中甚至连笔墨纸砚都有,可在这幽冷冬夜中,偏偏是今日,竟有人收走了他的冬被可能是被派来保护他的暗卫看不惯他惹天子伤心,对他的惩罚。

但周檀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他舔了舔干净的笔尖,借着自己的最后一点热气儿蘸了被冰冻的墨水,在青石砖墙上提笔写了一句诗。

他一边写,一边近乎疯狂地对着虚空自言自语。

“母亲,母亲……我本以为这世上……总还有几个人记得我的,如今又少了一个……这么多年了,原来是,君不知臣,臣……也不知君啊。”

“笑话,真是笑话,我这一辈子……活得失败透顶、一事无成。想要留住的……留不住,终须去……又何似……莫相逢?”

“哈哈哈哈哈哈……”

他丢了笔,放肆地笑起来,后知后觉地觉得冷。

眼泪却是滚烫的。

“母亲,我也会……撑不住的,我想见你,想父亲、老师、师兄,还有……我没有过门的妻子,我将她的名字刻在了我的碑上……如今,我终于能去见你们,终于能去见她了……”

周檀扶着冰冷的墙壁,感觉喉头一阵血腥气,他厌恶这种气味,负气一般朝墙壁上撞了一下。

头晕眼花,但并未昏迷,于是他用尽力气,又撞了一下。

世界豁然开朗。

他如释重负,得偿所愿地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第二日,天子得知消息,不可置信,连仪容都来不及整理,带着半梳好的冠冕,与执政一起匆匆赶来,而后在那个得了周檀赠衣的小宫女面前,眼睁睁地看着狱卒抬出了周檀的尸体。

宋世翾几乎站立不住,他麻木而平静地赏了那个宫女,亦步亦趋地跟着狱卒、跟着周檀的尸体,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