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起伏波动。除了惊闻事态那一刻的惊诧与不悦,疲惫之后,现在他比这只冒着水珠的冷酒更冷。他生出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仿佛隔岸观火。

柏兰冈闻言,抬眼觑他,路灯穿过树荫,投下细碎的光斑。和着沿街铺面的灯箱灯影,黄的灯,白的光,红的彩,绿的蓝,斑斓各异,在车窗玻璃上一闪而逝。他们相似的面容,在窗内随着光彩明灭。

“大伯说得对,”柏千乐摩了摩杯口,“今天我想了很多,我们家煊赫太久了,亲戚们早已习惯了富贵趾高气昂。子孙顽劣,佣人们更是狗仗人势,出去摆出排场比别家都浮夸。树大招风,他们已经忘记了这个道理,没有人会思量未雨绸缪、居安思危这几个字。”

“或者像赵方鸿,打着柏家的名号左右逢源上下其手;或者像柏浩,威逼利诱狼狈为奸,以为仗着柏家盛势就可以横行霸道无法无天。”他勾起唇角,浅浅一笑,“二伯,我们面上轰烈,底下却藏着诸多隐患,今日祸端,未必不是明日凶兆。”

“所以大伯说得对,近来敏感多事,落在我们家里的眼睛太多,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他又抿下一口酒,柏兰冈叩着门沿,桥上铸起一道道斜立的拉索,悬着灯,他冷峻的面容在间隔的光影里不断地晦与亮。

“你能想到,很好,说明你已经有觉悟了。你说的这些,也是现在我跟大哥、老五在做的事。”柏千乐侧头,他毕竟年轻,阅历尚浅,柏兰冈的话里有一种坚固的、不为所动的沉稳,像风雨里也操控着航向,徐徐前行的航船。他的镇定,柏千乐还要修炼上许多年:“树大招风不错,我们家百年荣耀不错,居安思危更不错。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但是千乐,你也要知道,譬如老家年年送荔枝,那颗荔枝树到今天一千三百多年了。这么长久的岁月,多少台风,多少天灾,多少难测,它倒了吗?不过吹断些枝叶,来年,春风一过,新的枝桠冒出头,果子长得更甜。”

“世家也是一样。只要家里还有人抓着权势,这权势足够滔天,而底下根系扎得足够深、蔓延得足够广,盘虬错节,你我难辨时,要撼动、甚至动摇它的根基,恐怕也并不轻易。”

柏兰冈瞥了眼柏千乐,后生凝神沉思,是已然将他的话听进心里了。他看着柏千乐在昏暗夜幕里明寐而沉静的侧脸,将来,他终究会成为自己,成为柏闲璋。

柏兰冈再次开口,他要提点柏千乐关于权力纷争、关于生死存亡更深刻的内核:

“断些枝桠,无妨古树的存活;权力会一次次洗牌,但不曾消失,更不会灭亡。从古至今,王侯将相的历史不过是权力一次又一次的更迭、让渡,此消彼长,此起彼伏,永远有人败寇,也永远有人成王。西周封建结束,秦汉中央集权崛起;英法王权结束,财阀和议会取而代之。权力何曾消亡?不过是换了副脸面,又重新粉墨登场。其中道理,你能体悟。”

“现在为什么敏感?因为重新洗牌的时机到了。不单我们在争,别的家族也在争,你大伯明年必须更进一步。我们家要荣葆富贵,长长久久,我们就必须走得更远。千乐,年后有一次提拔,你要争取。风起青萍之末,而九尺之台起于累土,我们为你抬高起点,却不能挥手掌控你的将来。这是世家子弟的好处,也是最难的难处。”

柏兰冈很少说这些太掏心掏肺的话,若说家里最看顾他的长辈是柏闲璋,那最提携他的人便是柏兰冈。柏千乐别开眼,承下这份至诚至深的恩情。

作者的话:补更施工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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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淑美冷眼看着面前的老夫妻啼声不止。他挂了电话,他们的视线依旧巴巴地追着他的屏幕,依依不舍。

“老实呆着吧。”柏淑美收起手机,捧起茶盏啖了一口,茶味粗次,比不得家里。四堂哥老眼蓄泪,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