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令从充耳不闻,只是把视线落到人群前端那唯一一个没有回头的背影上,死死盯了半晌。目光若有实感,灼得谢竟缓缓转过身来,对上他的双眼。

大多朝臣在此时已然清楚昭王这过于出格的举动的目的,四下噤声屏息,一动不敢动地注视着这场戏的两位主角。

陆令从提剑朝他走来时,谢竟最先注意到的居然是他的左腿稍显迟缓,伤筋动骨一百天,看来坊间传言不虚,的确是跃下断崖时所伤,只不过被救的那个人不是陆书青,而是他。

随即谢竟才看清陆令从的神情,十三年他从没有在他脸上见过那样的暴戾与漠然,看起来……十分真切,与深入骨髓的恨没有区别。

他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无法自控地生出一瞬实实在在的惧意。但他不能退,只能定着脚步,毫不闪避地望回去。

陆令从来势很快,谢竟只听到剑出鞘时肃然一声冽响,再回神,白刃的寒光已到眼前,陆令从紧紧攫住他的衣襟几乎将他拎得双脚离地,另一手扬着长剑,那双居高临下钉死他的眼底刻着的,只有未曾粉饰过的杀意。

谢竟的喉结被陆令从的指骨顶着,呼吸困难,头只能竭力向后仰着,近在咫尺迎上他的逼视。

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殿内一片死寂,就在谢竟双眸已几近失焦,快要盛不住眼中因窒息而泛起的泪水时,陆令从蓦地松了手,他便像块破布般狼狈不堪地坠下去。

陆令从只是用刀子一样的眼神剜着他的丑态,半晌,冷冷咬出两个字:“蛇蝎。”

随即一声铮然嗡鸣,他随手将剑掷到地上,转身大步走出神龙殿。

殿内的空气凝滞住,迟迟无人敢上前碰谢竟一下,任他捂着喉咙慢慢将吐息平复下来,双眼血红,跌坐在石砖上。数十道目光芒刺般射向他,谢竟并不是不想站起来,但那一须臾的惧意有着太强的余威,他只是站不起来。

良久,站在前方的王俶略侧了侧身,朝谢竟伸了一只手出来,语气平常得恍若一声问候:

“起来罢。”

十三.二

暗室的门锁了一个月再开时,陆令从没有意外地看到其间亮着灯火。往常他们会在分别前约定好下一次见面的日子,以免某个人扑空,但这一回是约定之外的。或者说其实不需要“约定”,对彼此的了解让他们深知今夜见一面的必要性。

谢竟长身立在桌旁,秀发半挽半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听到门开关的响声他的后背动了动,像是含羞草快速而急促地抖了一下,随后慢慢抬起头来,注视着陆令从。

到底时辰不早,陆令从是在鸣鸾殿安顿过儿女睡下后,才匆匆出宫过来的。这几十日倒不是不想见,只是他一边养着腿伤一边时时陪着孩子,谢竟更是干脆虚弱得床也下不了,便有心也无力。

陆令从踏进门来,往前走了半步,谢竟却下意识地退了半步。而这个举动甚至在他本人的预料之外,退完之后如梦方醒,茫然地看看脚下,又看看陆令从。

那眼神绝没有怨怼责备,好像也没有幽愤委曲,只是被他那么一看,陆令从就不敢再接近他半点了。在后退的一瞬间,谢竟眼里的疏离让人心惊,待他反应过来之后,隐隐的惶恐歉疚又让人生怜。

陆令从已经听说了他走以后神龙殿发生的事,看起来他的恐吓确实起到了效果:谢竟是王俶亲手扶起来的,不多时皇帝到了,也并没有治他的大不敬之罪。此事轻飘飘揭过,下朝后谢竟跟着其他几位王氏党羽一同进了相府,至晚膳后方才离开。

谢竟换掉了被他攥得领口褶皱的朝服,可是却能隐约看到喉结处有些发青,应是被他的指骨压出来的。

他原本是横下心打算直接掐脖子的。可是走到人面前,瞥见了谢竟在颈间挂了十三年的香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