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已经跟着陆令从进屋来,便是今日谢竟半醒半梦中听到的那个苍缓声音的来源。他向秦院判道过谢,老人语重心长嘱咐了他一番,听上去倒是真心诚意,想来银绸说秦院判“与殿下十分相熟”所言不虚。

但这就确实很奇怪了。谢竟读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识人也是一样,打过照面的人一般不会记混,与自己有交集的更是在脑海里一清二楚,眼前的秦院判虽看起来和陆令从交情不浅,但谢竟很确认嫁来王府半年,他从未见过这张脸。

可他又的的确确曾经在哪里听到过秦院判的声音。就算嗓音相似,语气和吐字的习惯,每个人都是不同的,秦院判说的话一定让他特别在意、特别小心地去听过,此时才会觉得有印象。

陆令从送秦院判出去,周伯在外面唤银绸,后者便也告退离开,掩上了门,留谢竟一个人倚在软枕间,无声无息地出神。无论如何他没想到陆令从听到他怀孕的消息,会问出一句“怎么会”,仿佛他十分笃定两人绝不可能有孩子,但事实是他们并没有在房事时过分注意不留在里面。

虽然从始至终没有就子嗣一事摊开了达成共识,但同样也没有过激烈矛盾或者是有意控制,用“顺其自然”来形容比较合适。

那陆令从为什么会这样惊愕、意外,以至于当着“阖府上下的面”脱口而出这样一句绝对不得体、不符合初为人父的身份的问话?

谢竟也许暂时没法知道原因,但显而易见,这三个字传达出的并不能算喜悦和期待。

就算燕子矶那天陆令从表示过,如果谢竟很想要一个孩子他不会拒绝,还会将身家王爵、能给的一切都给孩子,但陆令从毕竟不是圣人。问题现在摆在眼前,他给予谢竟充分的自由和尊重是一回事,自己怎么接受、消化又是另一回事。

归根究底还是那句话,他有责任,但他未必有爱。或许不光对未出世的孩子,对谢竟,对王衔,对皇帝,对这片疆土,皆是如此。

陆令从隔了些时才又回来,谢竟以为他是盥洗去了,然而等人走到床畔打眼一瞧,却还是衣袍齐整,一副随时能出门的模样。

“秦太医往后应当会常常往王府来,银绸毕竟年轻,老人家在也好帮衬着些。他是我母家举荐的,几十年了,算是瞧着我长大的,你尽可以放心。”

谢竟点点头,室内一时无言,半晌,他才说:“你要不……收拾一下,睡罢?今日实在是好一番折腾。”

陆令从却只是走到桌旁坐下,沉默了更久的时间,像是经过一番极其审慎的斟酌,忽开口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但紧接着他就又说:“算了。这种事不该等你告诉,该我主动发现。是我太粗心了。”

短短两句话,把谢竟的心轻飘飘托起来又沉甸甸摔下去。陆令从问出前一句时他几乎是狂喜的,因为哪怕是对方努力掩饰过他还是听出这是一句质问,证明不管是动了气还是着了急,陆令从对于他怀孕这件事情是在意的;但立刻他又变回了那副无可指摘、息事宁人的态度,仿佛一个模范夫君般将所有不如意事往自己身上揽,动机却只是出于责任而非爱。

尤其是那两个字,“算了”,谢竟几乎听到了陆令从心中不想和他为这个无谓的问题口舌纠缠的叹息,让他感觉到他再多说一句都是无理取闹。

好笑的是陆令从自己的一言一行便完全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谢竟就是因为担心这种结果,或者不如说预料到了这种结果,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要兴冲冲地去告诉他。

也许是他心肠太细了,也许是他想得太多了,可是谢竟前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和一个人打交道到这么深的地步,亲人们给予的关怀是不需要代价、也不需要经营的,但凡他想要便源源不断地在那里等着他。因此谢竟从没有想过,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