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忍,倾身“哗啦”一声双手推开窗,叱人的话已经到了舌尖,却在他看清眼前情状时,倏然咽下。
入目先是铺天盖地、成簇成团的藤萝,白与紫相间,像女儿家鬓间流苏般柔顺地垂下来,结成穗子,在窗前搭成一弯半月形的凉棚,背景是被吹皱了的一池绿波和欹碧台,广玉兰藏在槐柳阴浓之中。
仿佛满园的好春光都被珍而重之地捧到了属于谢竟的这一方窗前,而陆令从挽袖站在窗下向他笑着,眼底写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那一瞬间谢竟彻底失语,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长到十六岁才头一次进自家后花园的杜丽娘,“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然后便一头溺进陆令从送给他的仲春盛景里,被落英缤纷生生窒死。
他静了良久,指了指那繁丽的藤萝,有些艰涩地开口:“这个之前……不是栽在这里的罢?”
陆令从上前两步,拂开堆叠在窗檐上的花瓣,肘搁在那里,答道:“原是种在西墙下的,我看你有件衣裳上绣着,想你应会喜欢,就让花匠挪来了。”
谢竟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雪青的里衬外面是蝉翼纱的罩衫,后背沿着中缝用白和紫的丝线绣了几枝藤萝,通身淡淡的不打眼,极衬他的肤色。
做衣裳的说穿在他身上好看,想来不是诳他,否则陆令从也不会注意到。
“你看,也不算晒,如今一日热似一日,你多开窗透透气也是好的。”
谢竟方才的气焰消了干净,诺诺应下,又问:“你在外面做什么?”
陆令从一侧身,谢竟就看到他倒提着剑,鬓发微乱,额角也有汗,圆领衫解了两枚扣子散着热。
“这么好的天气难碰上,趁入梅之前抓紧享受享受,要不才来叫你呢。”
谢竟心说谁告诉他陆令从常在前院练剑的,情报不准,扣钱。
他适时道:“你不渴吗?”
陆令从一愣,又笑:“渴,怎么不渴,正要问你讨杯水喝。”
谢竟便将几上倒扣的茶盅拿起来,添了半杯,递给陆令从:“这园子里到了季节花红柳绿的,就这么闲着?你那些兄弟朋友不在王府聚么?”
“这不是今时不同往日,”陆令从一口饮尽,“家里面多了个你嘛,那群人可比我烦,聚起来别想有一刻消停,没的再糟践了我们园子。”
谢竟摸出帕子给他,让他擦擦汗,又问:“早上我见周伯急匆匆到处寻你,什么事?是否要紧?”
陆令从“噢”一声,道:“我忘了,是相府下了帖子来,王家老二回京,接风宴,请的是昭王与王妃,但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没关系。”
谢竟迟钝地反应了一下,他只见过王相的长子,至于次子,听说是比京城土著派们更要货真价实的败家玩意,一直被丢在富庶安闲的扬州,锦绣堆里放养。
他疑道:“怎么忽然就回京了?”
陆令从道:“说是要成亲了,自然不能继续睡在烟花巷里。”
谢竟皱起眉来:“娶哪家的姑娘?”
相府是皇后母族,比他谢家腰杆硬得多,为嫡出子弟定下的亲事必不可能是寻常的小家碧玉,可是正经世家贵女谁又愿意嫁这么一个浪荡子?要不就是做爹娘的贪慕权势,卖女儿攀亲?
陆令从犹豫了片刻,才回答:“崔太尉的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