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殿上空空如也的龙椅,道:“陆令从自小浸淫于嫡庶长幼之争,深知其弊,当日曾亲口对我说过只要一个嫡长子,为的就是避免来日兄弟阋墙。既然确定了只有陆书青这一个继承人,防谢家自然要被他提上日程。”
王俶问:“果真如此,他为何不斩草除根,连你一起治了罪好永绝后患?”
“一个活人可以被随意污蔑诽谤,在他口中变得十恶不赦也不为过;可我若是个死人,便当真成了陆书青的‘亡母’,有这一道心结在,再要他对他父亲言听计从死心塌地,怕不那么容易了。陆令从怎可能留这样的后顾之忧?”
“那虎师呢?暗中经营一支生力军,他也能一点马脚都不露给枕边人?”
“王相说我单是荒唐不是蠢,这话我听来是抬举我了。我那时被陆令从哄得团团转,只当他是敛财,何曾想过他有这些心思。”
王俶却失笑,淡道:“小谢公子能说出这一篇话来,起码今时今日,跟蠢与荒唐都挨不上边。”
谢竟亦笑:“此地没有旁人,有些话我不妨与王相直言。陛下顾念手足情谊,不便发难,王相和太后却不能不为王家绸缪。”
“我与陆令从十年夫妻,他那时大约也没料到会有今日,所以并非事事对我隐瞒。我站得越高,知道的这些事情用处便越大,王家的目的也就是我的目的,便能越早达到。”
王俶与他目光迎上:“你的目的?”
谢竟面色如止水,低道:“我要陆令从也尝一尝灭门之痛。”
他话音刚落,内殿传来脚步声,片刻后陆令章与陆令从一前一后走出来,后者告退过,瞥了眼坐在堂下另一侧的谢竟,走出了神龙殿。
陆令章只问了雍州战事,其余一概不谈,陆令从便也没法顺势探一探关于和亲的口风。大多数细节在军报中都呈递过,寥寥数语回完了话,陆令章便挥手放他回去了,又道:“太妃记挂皇兄得紧,此番可在京中久待些日子,好好陪一陪家眷。”
那一瞥自然也被陆令章收在眼底。他的皇兄方才在城外的漠然,和三年前下废弃王妃的诏令时的漠然是如出一辙的,想来此刻若不是自己只遣退了他一人,仍留了谢竟在神龙殿,他表露出的仍该是相似的漠然,而不会有这最后一眼。
他并不算很了解他的皇兄,从头至尾,也看不出陆令从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陆令章没把谢竟召进内殿,想是一早就默许了王俶与他的这一番交谈。关于战事又随口问了两句,谢竟便隐去与陆令从相遇的细节,余者一切实话实说。
末了,陆令章与王俶换了个眼神,得到了肯定的示意,便道:“谢卿有为国效力之心,朕无不允的道理,明日早朝自有定夺。赏罚更当分明。权赐黄金百两暂作发俸前的生计之用,还有什么想要的恩典,朕也许你自己开口。”
谢竟移步殿中,跪下顿首:“臣不敢奢求,只望陛下仍许臣居于谢家旧宅,以作京中落脚之地。”
陆令章垂眸望了望他,道:“准。”
乌衣巷自古是世家王孙群居之处,就算贞祐十七年发生了谢家的血案,也不过是封存一座宅邸,到底碍不着旁人家宝马雕车、衣冠出入。
被官府查抄贴上封条之后,谢家便一直空置到了如今,院内的荒草生了有半人高。
正堂那一对东瓶西镜早在地上砸了粉碎,壁上书画不翼而飞,一片墟骸狼藉中,檐铃被春风吹得呜咽,只剩“百忍家声”那块匾还荡悠悠地悬在梁上。
陆令章命王俶从相府拨了些下人,此后便留在谢家旧宅洒扫伺候,谢竟心知名为侍奉实为监视,却也并不推拒,一律应下谢恩。
这样一座荒宅,拾掇好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谢竟便遣人先将他从前居住的南院打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