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竟侧脸,上下打量了陆令从一回,迈步走到另一端,开口时也不知语气和夜色哪一个更冷:“昭王殿下就是这么当爹的?”

诳天诳地诳不了谢竟,陆令从自知理亏,挣扎道:“战事吃紧,我......有四个月未回京了。”

谢竟顺着搭好的一排湿漉漉的衣裳,边走边逐件捋展,貌似随口问道:“还没请教殿下,如今的昭王府主母是哪位千金。”

昭王殿下被耳提面命了十年,立刻就明白了那寒气源自何处。他随着谢竟的脚步,在晾绳最后端停下来,一手拨开挡在他们之间的衣裳,一手将揣在怀里的玉璧拎到了谢竟面前:“千金太少,无价才是。”

白璧一双,用料是顶上乘,雕工却不过尔尔,行家只怕一瞧便会顿足,惋惜“糟蹋了”,但那时事出突然,也容不得谢竟再细细雕琢。

当年匆匆将这半成品按进陆令从手中,在近乎狂乱的长吻间隙里,耳语“卿见此璧,有如见我”时,谢竟是抱定了有去无回之心。

此时骤然与之相对,他望了望璀错美玉,又抬眸望了望难得正色的陆令从,怔了片刻,忽然有点后悔自己的失言。

瞒敌瞒我瞒不过陆令从。乍见故人,谢竟脑子里绷了三年的那根弦一下松了,心直口快的旧脾气重犯,一时却忘了三年国丧未除,昭王哪位千金也别想娶。

等到一径琐事都忙完,陆书宁亦已然深眠,谢竟用衣摆擦了擦手,推开厢房隔壁的屋门。何诰不清楚他身世底细,更不知书宁其实是他所出,只把二人当父女看待,瞧着女孩年岁渐长,怕与父亲共眠多有不便,专门嘱咐管家拨了两间宽敞屋子供他们起居。

但陆书宁在当年离京流亡的路上高热不退数日,落下了梦魇的病根,谢竟不放心她一个人,便将另一间用作书房,夜里还是与女儿同榻歇下。

他迈进屋内,听身后庭中没有响动,半转过头,疑道:“你还不回去?”

陆令从张了张口,却是不答反问:“你还不睡?”

谢竟道:“有些账目尚未对完。”

陆令从闻言一怔,醒过神来后发现谢竟已经闪进房里,忙大步跨上阶去,回身掩实了门,抬眼正看到凌乱的案几,堆满了故纸和泛黄的账本。

谢竟见他眸光沉沉,觉着有趣,有心促狭道:“怕我不会看进项不会打算盘?殿下多虑了,我初入王府时跟着周伯学过的。”

周伯是昭王府的管家,陆令从十五岁封王开府时从宫里带出来的,忠心耿耿,在王府上下极受敬重,谢竟从前也一直是以长辈之礼相待。

他虽学过该如何执掌中馈,但银子水一样流进王府来,京中京外各处望族的孝敬,陆令从的母妃吴氏娘家的贴补,还有他从谢家带来的产业,成日只能看见收看不见支,时间长了,渐渐也就把诸般算计丢开了。

陆令从微蹙起眉:“我从未见你碰过这些。”

谢竟失笑出声:“殿下那时忙着躲我,上哪儿去见?”

因着他们两人是先帝指婚,在长子出生之前,陆令从总有些气不过又推不脱,明着是举案齐眉,暗里不知给了谢竟多少难堪。谢竟气性大又记仇,时不时总要拿这段受了委屈的旧事出来噎陆令从。

他斜倚在桌旁,睨着陆令从,没等来对方如过去般伏低做小,一通好言相哄,却看昭王殿下往前踱了几步,直直地望定他,眼神中情愫复杂,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半晌,盯得谢竟都有些发毛,还当是自己排揎人排揎得过了火,微微往前倾身,换上了一副属于“吴芷”的温驯神情,道:“我不刻薄你了,早些回去罢。”

陆令从神色却蓦地松弛下来,有些苦涩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喃喃道:“方才那个才是你,现在又不是了。”

记忆中的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