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令从思索片刻,倒哂笑道:“汉人最懂三鼓而竭,倒省了不少麻烦。吩咐儿郎们,今日可好好休整。”
李岐领命,自去不提。众人又简短地议了几句,也都各自散去。
谢竟告退时是一径行着礼出去的,未及束起的长发顺着颊侧垂下到肩头,遮挡了他的视线,没有看到陆令从兴许是由于疲倦而有着些泛红血丝的眼睛。
当日夜间,太守夫妇房内,何大人倚在案前愁眉不展,惹来了何夫人的嗔怪:
“你又在那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什么!”
何诰叹道:“我在想,咱们到底是何处慢待昭王殿下了。”
何夫人一听言及昭王,也有些忧色,忙问:“此话怎讲?”
何诰满面愁云道:“我寻思着太守府礼数也算周全啊,怎么管家方才来说,瞧见有人翻墙上檐,刚想喊捉贼,定睛一看,竟是昭王。”
何夫人闻言亦百思不得其解,针线活也撂下了,自语道:“可是管家眼花了?再招待不周,也不至头一日来便上房顶罢......”
谢竟从府库忙完回到后院,只瞧见寒天冻地里陆书宁一个人站在院中,穿得也单薄,直愣愣地昂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踏进院内,顺手脱下外衣给小丫头披上,问:“看月亮呢?这么入神。”
陆书宁没什么反应,魇住似地喃喃道:“嗯,看月亮。”
谢竟转过身,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望了望,随即失语片刻,按按陆书宁的肩头道:“问昭王好。”
陆书宁:“爹爹好。”
“......昭王。”
陆书宁终于舍得把眼神从屋檐上收回来,望向谢竟,语气毫不犹疑:“爹爹。”
谢竟认输,随她去叫,又道:“你问问爹在房上做什么。”
陆书宁于是抬起小脸:“爹在房上做什么?”
“近乡情怯”,畏手畏脚,陆令从不知该怎样作答。半晌,他终是起身,像不记得是多少年前做过的那样,足尖点瓦,轻捷地跃下墙头,落入院中,站在了他想见的人面前。
随后他迈步,走到离陆书宁大约几尺的地方,缓缓蹲ゞ2-2-ゞ下身与她平视,试探性地伸开了双臂。
下一秒,那一团小小的、热乎乎的身体,连带外衣上令他千余个日夜魂牵梦萦的熟悉气息,一齐将陆令从撞了个满怀。
系于幼女腰间的无瑕白璧在夜色里黯黯流光,合该是触手生凉的,此时却有所感应般温润如槐序之水。
那双承自故人的眸子不含任何杂质,直直望定他,陆令从仿佛透过这一泓清泉窥见了十七岁的谢竟。
只是曾经软软的唇瓣如今也有了线条,倒是愈发像了她父亲。
“长大了。”她父亲如是说。
哄着陆书宁进屋睡下的整个过程都没有谢竟在侧事实上自从进院来,他们还没有直接说过话。
掩实厢房的门转身出来时,陆令从看到一直没出声的谢竟背对他坐在廊下,面前两个木盆,正埋头洗着衣裳。
陆令从一愣,脱口问道:“你亲自洗?”
谢竟头也不回道:“我不亲自洗难道让宁宁洗?”
陆令从缄口良久,缓缓走到谢竟身边,坐下挽袖,拎起一旁盆里的脏衣放进水中开始洗。
正是隆冬时节,漠北入夜寒意之盛绝非玩笑,浣衣水凉得刺骨,几乎瞬时便偷去了陆令从指尖那一点点余温。可身侧谢竟却毫不在意,干脆利落地浸泡搓洗,任由凛风与冰水将他双手割得通红。
木盆不大,四手总无可避免要碰到。尽管寒冷麻痹了触觉,可是陆令从却仍能够感觉到,那曾经只需拈花提笔的十指在经历过三冬的皴创伤冻后,早已是风霜历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