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静寂,一呼一吸似乎都被化于风声,直到脏衣快洗尽、谢竟打算起身时,他终于等到了陆令从一句低语:

“你那一拜,我要折寿十年。”

一.三

边陲风物与金陵大不相同,月却是同一片月,千百年来总是·2-2-·两处遥相呼应,照彻白狼河北音书断,照得丹凤城南秋夜长。

谢竟这样的人大约天生被岁月眷顾,除了眉眼愈隽之外,长相和少时其实并无甚区别,离乱也没能蹉跎他半分。出身陈留望族,祖上功勋卓著,有太宗亲赐丹书铁券,父亲谢翊官至副相,兄长亦为朝中重臣。

有齐一代百余年至今,科举连中三元者单手数得过来,其中便有谢竟一席之地,慈恩塔下题名处,他是十七人中最少年。

春光正好时,一身云锦圆领袍打马金陵城过,虽不习武可他六艺俱精,骑术之了得丝毫不输并驾的昭王。他会时不时忽然纵马当先,再回眸略带挑衅地一笑,等着陆令从催鞭赶上。正红衣裳在日头下化作一捧眩目流光,英气逼人,叫一座城饱足了眼福。

生来没见过人间疾苦,陈郡锦衣玉食,谢府高门华堂,昭王更是千宠万爱,恨不能绮绣藏之。

也正因此,在昔时见了王孙贵胄眼都懒得斜一下的谢之无放低姿态,毫不犹豫地稽首长礼时,陆令从悬在喉头的一颗心,亦跟着他的双膝狠狠沉了下去。

他见不得这一幕这样的谢竟和那个通身缟素长跪于神龙殿前的影子叠起来,一重门将冷暖两下分,夤夜梦魇,必有金陵那场百年难遇的大雨。

哪怕如今全须全尾、两厢对坐,心中犹有余悸。

走下神坛沾了满身烟火气的谢竟却对这些并不敏感,听到“折寿”二字,也只是顿了一下,眸光微动,随即便轻描淡写道:“这话往后少说罢。”

他端起木盆走到庭中,陆令从跟上来,一人一端拎起洗好的衣物的一角,朝相反的方向用力将水拧干,抖开晾起。

谢竟在晾绳一边问:“青儿如何?”

陆令从那边静了片刻,才道:“有张太傅教导,你放心。”

谢竟撩起挡在他与陆令从中间的那张被单,沉沉望了对面一眼,阴晴不明:“老师不是早就说要致仕,怎还巴巴儿地替你陆家带孩子?”

被单“哗”一声被放下,在冷风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

陆令从绕到谢竟身旁,又帮着他将一件外袍系上绳:“毕竟你是他得意门生,青儿又是你的爱子,他老人家纵然再看不惯我,也断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