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新婚第一日,谢竟就在书房猫了半下午,听周伯事无巨细地将王府内家底收支、明暗产业汇报了一回,又花心思学了一番怎么打算盘。

冬日昼短,周伯先告辞去张罗晚膳,等谢竟到了花厅发现只有他一个人,才被告知陆令从午后外出有事耽搁了,一时回不来。他也不在意,自顾自用过,仍回书房去,侍女早掌起灯,他便继续伏案研究那些蚂蚁般的字码。

陆令从果然没有诳他,夜深了暖意却不消,谢竟甚至微微敞开几寸衣襟散热,直至听到打更声,看到上夜的侍女守着熏笼打起了盹,才知道该是就寝的时辰了。

正屋的门开着,谢竟正欲迈步进去,却听其内有人交谈,只是隔着屏风看不到脸。

“……王妃肤色非苍白,脸颊也泛红非青,不是气虚体弱之兆,殿下毋须担心。至于身量消瘦则是天生,膳食进补即可,并无大碍。”是个苍缓的陌生声音。

“该如何进补,你自去向厨房叮嘱。”这是陆令从。

“臣明白。至于”

“直说就行,子嗣缘薄还是旁的什么?”

“那倒不是。只是臣不知殿下的意思。”

“我的意思?”

“殿下若愿意,自然可共王妃享儿女天伦之乐,子孙绕膝之福。”

室内静了须臾,再开口的还是那个陌生声音:“殿下若不愿意……”

谢竟没有再听下去,收回了即将迈过门槛的脚,默念着“违心之言宁可不说”,转身径自向耳房走去。

陆令从姗姗来迟的回答被他丢在身后不曾听见,字句模糊缥缈,轻而易举便卷进夜风里没了踪迹。

八.三

谢竟盥洗完毕、从西边耳房回到卧室时,屏风后的“客人”已离开了,正堂灯火熄了,只剩一对照旧例要烧足三日的喜烛还亮着。

陆令从已经上了榻,倚在床头摆弄一个银质的、像指虎一样的小玩意儿,听到谢竟进来停了动作,抬起头,注视着他走到镜台前散发梳头,脱外袍换寝衣,倒了盏茶喝了两口,然后转过身,向床边走来。

他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只能略微避开目光以掩饰,拿不准是否应该率先打破沉默,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

谢竟解下床尾那一端的帘帐,膝行进内侧。床上其实放着两张被褥,但昨夜两人一度春宵,谢竟还是被陆令从抱回床上的,若再分开被窝睡也显得太奇怪太刻意了些,故此时此刻还有一床被子齐齐整整地叠在脚下。

他便揪着被角将其扯开,把昨晚盖的那一床往陆令从一边推了推,留出大概一半距离,侧身躺下,被子蒙过肩,闭上眼睛,再没动静了。

陆令从在一旁看着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时语塞,有点摸不着头脑。虽然午后他落荒而逃是有点不够意思,但好歹都过了半日了,随便寒暄两句总是可以的吧,有必要这么目不斜视地划清界限吗,难不成还要结隔夜仇?

但说来说去总是他理亏,小谢公子怎么会有错,状元郎绝不会有错。

于是陆令从翻身扇灭烛火,摸黑掂量了一下将手中的东西抛到桌上,“嗒”一声轻响,床头的半面帐子也垂了下来。

他躺下去,用肘碰了碰谢竟的后背,正顶到他的肩胛,想起昨夜的触感:“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谢竟不响也不动弹。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生气?”

谢竟非常反感有话不直说等着别人来猜的人,若不是此刻情况特殊,他实在也不想做这种人。但无奈这话他根本没办法和陆令从说出口,他不能告诉对方“我听到你和别人在谈我”,也不能告诉对方“我听到别人劝你不要和我有子嗣”,他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去干预陆令从的决定,窥测陆令从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