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竟仍不吭气,不置可否,陆令从并拢起三指,一本正经却又十分滑稽,道:“我起誓,向昭王妃起誓,向谢之无起誓,临海殿中情形,此生绝不在昭王府中重演。”

“少浑说罢。”谢竟把他的手指按下去。陆令从轻佻的誓言让他有些分神,但却没有让他忽略,对方偷换了概念,且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短暂沉默后,陆令从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风裹挟着细雨斜刮到脸颊上,探出栏杆去望,下面是奔涌不息、千万年无声流去的长江,汇作玄武湖,穿绕紫金山,养了无情台城柳和淮水东边月,养了三百载国祚和四百八十南朝寺,养了世世代代渔樵耕读、繁衍生息的皇都子民。

他们不会问龙庭坐谁,不会管江山姓甚。这不是陆氏的子民,这是金陵的子民。

陆令从忽然回过头来问:“你喜欢金陵吗?”

谢竟正在发怔,闻言看向他,便完完全全现出那种澄澈纯粹的眼神。他笑道:“喜欢不喜欢的,我虽生在此,可三岁上便随祖父致仕回到陈留,之后只零星来过一两次,金陵无论如何得算是他乡了。”

陆令从耸了耸肩:“好吧。你若愿意,等明年开春得了空,带你在城中四处转转。”

谢竟听到此处,想到了他此行最主要的目的,起身走到陆令从背后不远处。

“殿下,”他这个称呼出口显然有着某种特殊含义,“在明年元月初七之前,这应该是你我最后一次私下见面了。”

谢竟用具体时间来代替“婚期”,到底还是脸皮有些薄。

这是他的表态摘星楼那晚陆令从问他,是否愿意成为临海殿中的那条线。谢竟早说过他不相信纸笔书信的可靠度,此时又明言是成亲前最后一次“私下”见面,即是给出了答复他不愿意。

陆令从却似乎早有预料,倒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颔首,云淡风轻道:“好。”

随即他上前两步,袖间滑出个物事来:“有个东西送你。”

谢竟定睛瞧去,那是一把质地生冷的匕首,样式有些眼熟,林中遇刺那一回陆令从起了杀心,横在谢竟喉间的应当就是此物。

“你是当真一点都不会武,是吧?”陆令从确认道。

谢竟想也不想:“是。学不会。”

陆令从:“……”

“若真心想学,这世上还能有你不会的?”

谢竟坦然地与他对视,摆明了在说“我不会但我就是不学”,十分嚣张。

陆令从无奈,只得道:“这把匕首名唤‘飞光’,为上一代宣室首领所有,传给萧遥,萧遥又给了我,以作彼此间交易结盟的凭证和抵押。”

谢竟心道与他猜测的一样,陆令从与宣室之间应当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但他没多问,只是若有所思地轻声诵道:“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是李昌谷的〈苦昼短〉。”

“这名字取的是不是很符合您的风格?”陆令从还不忘挖苦一句他那个破谜语。

“飞光六式,你会么?”谢竟却忽然问道。

陆令从微讶:“你知道?”

谢竟点点头又摇摇头:“话本上看到过,但只闻其名,不知其详。”

陆令从静了片刻,匕首倏然出鞘,谢竟的眼睛只能来得及捕捉到寒光流星般一闪,瞬间没入暗色,而面前的人已经消失,身影快如鬼魅,眨眼间便在他身后站定。

那一霎没有温度的戾气袭卷谢竟周身,陆令从几乎不留空隙地紧紧贴着他的背脊,长臂微屈横揽在他身前,反手倒握飞光,却是在一息之间,用匕首的底部在谢竟的天灵盖、喉间、腕脉、小腹几处要害蜻蜓点水般掠过一轮,轻得只仿佛透明的蝉翼一振,最终停在他胸口的心脏处。

谢竟的呼吸都在刹那间窒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