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令从停了须臾,收刃入鞘,周身凛冽的寒意顷刻潮水般退得无踪无影,他把匕首交到谢竟手中,掌心却是暖的。
他退后半步,拎起半垂在椅上的豆绿披风,展开,抖了抖,覆在谢竟肩头。
谢竟下意识双手拢住前襟,却启唇问:“你只点了五处。最后一式是什么?”
“不告诉你,”陆令从重又绕到他前面,垂下头,抬手系上了披风的带子,“你这辈子用不上的。”
四.三
从重阳过后三个多月,谢竟果然再没有见过陆令从,不惟是私下里,就连在人前也不曾照面,不知是当真错过还是被有意避开了。
纳征之礼早已走完,与皇室结亲不好讲“聘礼”,便通通模棱两可唤做“赏赐”,光是成文的礼单便有四套,分别从皇帝、皇后、吴氏和昭王府处来,昭王的舅舅吴钦又暗中足足地添了一笔,车马箱奁浩浩荡荡,长龙流水一般从朱雀大街排进了乌衣巷。
这实在是给足了谢家排场,天家对新妇的爱惜和看重可见一斑。不乏有人嘲笑说“生子当如谢之无”,肯委下男儿身便能收获一场风光大嫁,还附带可供十个纨绔大手大脚五十年起步的丰厚彩礼,多么上算的买卖。
谢家百年望族,尽管谢翊不喜奢靡两袖清风,也改变不了家财雄厚的事实,但是他望着管家足足清点了三天才全部登记入府的“赏赐”,棘手之感却完全不亚于见有人要公开向他行贿。
不过他更不敢说这是不义之财,只能吞声受着,谢主隆恩。
谢竟不缺钱花,根本没有关心过究竟有多少东西抬进了谢府。还是某一日晚膳后他嫂子悄悄唤住他,才头一次瞧见那礼单长什么样子。
“我今日核算的时候觉得稀奇,想着还是拿来同你商议。”嫂子出身吴兴姚氏,掌家多年,如母如姊,待谢竟一向亲厚。
说着从袖间掏出一幅卷轴,递给谢竟让他细看,又道:“这是王府的,我看着实在不寻常。咱不算计这些身外之物,只也不能不知世故,你仔细瞧瞧,是否逾制或太过贵重?”
谢竟一眼就看出,那昭王府的礼单是陆令从亲笔。尽管从来没有见过陆令从手迹,但字如其人,他的笔迹不像去瑕体一般浑柔清隽,却骨骼十分劲瘦,长横大捺,磅礴飞扬。
而且运笔的轻重缓急,明白无误地揭示了笔者写字时的情绪,心思全在纸上。
帝后和吴贵妃都是按照礼制赏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三份,规格数目上递减罢了。而真正迎人的昭王府,却开出了一张叫司礼监看了头疼的单子。
那上面当然也有循旧例的比如喻忠贞不二的一对大雁,由昭王亲手射落,一箭双雕穿眼而过,皮毛毫发无伤,陆令从字间颇有得意,仿佛在炫耀射术;再比如喻多子多福的四京果,陆令从显然不太好意思提及这个,只写了头一种“龙眼”,便用两个潦草的“等”字带过了。
但更多还是他自己添上去的焦尾琴、青女瑟各一张,云蜀二锦百匹,明前龙井、信阳毛尖各五十斤,湖笔、徽墨、宣纸、端砚若干……等等,最末一列写着,“谨附梅山雪酿秘方,愚婿陆令从顿首”。
倒没送钱,不论是否附庸风雅,看得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且对谢家称婿,显是将姿态放得极低,把谢竟其实是高嫁这件事轻飘飘抹去了。
谢竟有些好笑,摇头道:“他送这许多茶叶,偏这府上谁也不好这口,怎么喝得完?”
“就是这个话,咱们家哪里有人消受得起这些?还有这落款……殿下未免也太客气些。”
谢竟琢磨片刻,对姚氏道:“退了更不合适。绸绢锦缎留着,府中上下裁衣穿,笔墨纸砚都给浚儿。茶存些平日待客用,余下的等明春佃农们上京来,分着赏了,是自己留还是转手卖了都随便。琴和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