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师扎营处附近那几十亩荒田,昭王昨夜席间答应了,会遣士卒帮着开垦筑防,若手脚够快运气够好,今春便能播种。”

北地多冻土,又少雨干旱,可耕之田本就稀缺,照理说城外这一片荒地不该闲着,可因地势低平开阔之故,极易受敌袭侵扰,耕作既要劳力还要兵力,往往得不偿失,这些年便也一直作罢。

谢竟闻言便道:“这是计深远的好事,大人可多派几位熟悉城外地势的府兵跟着殿下,理当仔细筹谋。”

何诰高深莫测地捋髭道:“我便是要说这个。府兵们虽是雍州土生土长,可到底只是老练而无巧智。倒是你,毕竟随我巡防许多回,这些自然烂熟于胸,最要紧的是会看人眼色,不似那些莽汉嘴笨,体察不到殿下心意。”

谢竟一愣:“大人是要我”

何诰点头:“你这些日子便跟着殿下,把这一件事办妥了。”

谢竟有些哭笑不得:“年关下府中大小事还都得经在下的手呢,这样说撂便撂下了,该怎么好?”

“再大的事跟昭王殿下比起来也是小事,自然有管家操持,你只走便是。连你女儿你也不必担心,正好送到夫人那里养几日,陪她解解闷。”

尽管何大人本意是爱才如命,最主要的目的仍然是想把自己身边这个大材小用的“吴先生”推到昭王面前去好好表现一番,最好是能挣到一个回京的机会,但的确也有他话里的那层意思谢竟心思剔透,最善察言观色,若说整个雍州上下何大人还能放心哪个人与昭王单独说话,没有犯忌讳触霉头的风险,那只能是谢竟了。

谢竟见何诰一切都思量周全了,也不忍拂他好意,便不再推辞,转身回院。

倒不是他不愿办这份差,也不是他不想和陆令从待在一处正相反,两件事他都乐意得很,只是在太守府内尚且提防隔墙有耳,到了外面更是人多眼杂,若真有别有用心之人着手细查,他的身份、他们之间的关系全都不是秘密。

太守夫妇膝下无子,陆书宁模样言行惹人怜爱,便尤其讨何夫人喜欢,时不时要把她唤到房中说说话,又吩咐下人们不许苛待了这小姑娘。谢竟倒不担心她在何夫人处寄养些日子,只是陆书宁自己不太情愿,嘟囔着,新岁第一天,太守爷爷好狠的心,父亲也好母亲也罢,好歹给我留一个。

谢竟好笑,说那你跟着吧。

她便把脑袋摇成拨浪鼓,道不要不要,舌头都要冻掉了。

何诰传话来说午后动身,谢竟安顿过陆书宁便匆匆整饬了行装,打算先候在前厅。旧时出门前可以把陆令从晾在一旁,自己慢条斯理选定腰上系哪一条宫绦,如今却万没有让昭王殿下等人的道理。

于是陆令从绕出游廊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光景谢竟孤伶伶站在庭前,单薄修长,穿着昨夜他亲手为他脱下来过的外袍,双眸因为低垂的姿态而弯成了一对细长的弧线只有在这里才能瞧出岁月加诸于他的痕迹,至少重逢以来,陆令从再没有见过谢竟像少年时那样,眼睛睁得圆圆的以至于稍显幼态,盛了水一样澄澈清明,毫不躲闪地直直望进他心底。

发生过的事情是熨不平抹不开的,谢竟显然比他想象的更坦然地适应了角色的转变,躲在父兄身后自在逍遥的小谢公子早已成为一个得心应手的母亲,更早已接受身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废王妃必需的自敛。

说到底,这场变故的利益直接相关者中,仍是他最放不下,最替谢竟耿耿于怀。但陆令从自认这无可厚非,谢竟是他唯一的、绝无仅有的、三拜过写入宗牒的正室元配,他理当一辈子牢牢攥着他的手不放。

四顾无人,何诰与李岐交谈的声音隐隐从正厅传出来,陆令从牵马站定,取下搭在鞍鞯上的一团玄色毛料,二话不说直接抖开裹在了谢竟那身洗得棉絮几乎已经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