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令从放下铲,揽过陆书青:“青儿,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从今日起,慎用‘对不起’这三字,哪怕攒起来说给你娘、你妹妹和祖母,也不必对我说。在爹这里,你永远不会有什么事情是对我不起的。”
陆书青一愣,下意识点点头,忽又觉出一些母亲与父亲的不同来。他虽然在两人处都可以体味到毫无保留、毫不打折扣的包容与爱,但母亲的爱是惹人生怜的,哪怕谢竟从未要求过一点回报,但陆书青只想把所有事情都做到最出色来哄他开心;父亲的爱却稳如无澜的湖面,哪怕他庸常无能,陆令从大概也只会说:“什么都不做也是可以的。”
陆书青时常好奇他父亲的那种自洽从何而来,究竟是生来就有,是后天练就,还是作为这个家庭顶梁柱的、一种习以为常的扮演。
陆令从揉了揉他的后脑,抬声向花厅里道:“好了,过来罢。”
谢竟听见打算起身,然而陆书宁偎在他颈窝,一时动不得,便问:“走了,要不要娘抱一抱你?”
陆书宁欣然应下,抬手环住他脖子,谢竟便将她托抱在身前:“你知不知道你小的时候只有现在一半长呀?”
周伯拾起落在榻边的绣鞋给她穿上,笑道:“宁姐儿当年总爱躲在皇后披风里面,前襟一拢,正好挡个严实。”
陆书宁幼时最喜欢玩这种简便易行的捉迷藏,连虎师令都用不着,往谢竟的大氅狐裘里面一钻就算藏好,陆令从必须得煞有介事地满王府问她去哪里了,最后兜一个大圈子,在谢竟怀中找见她,还要装出逼真的震惊……诸如此类,百玩不厌。
两人来到树下,看着陆书青把装着猗云鬃毛的锦匣捧到坑底平放,小心翼翼填上新土。
陆令从掩饰了悲喜,但面色仍然凝重。谢竟抱着陆书宁手上不便,便轻贴住他身体站着,以示安慰。
“当年我刚入王府时,还没有你们两个呢,就是猗云与绿艾陪在我身边。”
陆书青闻言,回头看母亲,谢竟向他伸出手:“站近些来,我够不着你。”
他便起身,在衣上蹭了蹭掌心泥土,来到谢竟旁边。
“抱不动你了,”谢竟将他拥在臂中,“就这样罢。”
他用只有四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们比爹爹娘亲了不起多了。我们胆小怕事,又糊涂愚钝,可是你们才一点年纪,就连生与死这道最最难解的题都勘破了。”
陆令从将封土抹平,取过下人奉过来的酒盏,满上一盅,以醇香醉人的梅山雪酿酹地。陆书青接过陆书宁刚到园里逛捡回的藤萝穗子,放在了坟上。
“要给你移栽到宫中么?”陆令从望着那淡紫色的花苞,开口问。
谢竟摇摇头:“让它留在家里罢。就算再喜欢,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带走的。”
猗云与绿艾,乃至于陆令真,她们都是天地钟灵毓秀的造物,本不该寄生于浊世,历种种劫数。归去到方外之时,似乎也合该由落花与陈酒祭奠,才相为配。
陆书宁探出手,要给父亲掸掉襟前的灰尘。谢竟微笑着注视着女儿的动作,并不看陆令从,话却是对着他说:“一样道理,就算是再不舍,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留住的。你已经把你能做的都做了,若还有余恨未收,那也是……殆天数,非人力。”
延嘉元年四月,天子正式册立出身陈郡谢氏的发妻为后,在神龙殿外行过嘉礼。
先太后王氏住了三十余年的临海殿已经焚毁,天子知会工部,不再费钱劳力去修缮,另择了西面空置的昭阳殿为皇后宫室,赐椒房之宠,一切器物摆设皆比照潜邸旧居,依皇后喜好,精心布置停当。
因谢竟这些年一直是废弃之身,严格而言,与陆令从并无夫妻名分,按旧例,他需得先暂时回到母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