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官显然一早明白他心中所想,亦不忍道:“虽说冬日天寒,可尸身也坚持不到运过长江,带回金陵,更是几乎没有可能,还请您……节哀。”
谢竟定在原处,猗云的身躯几乎与洁白雪地融为一体,她矫健、修美,却又是那么轻灵。可即便再出类拔萃,她到底也只是一匹肉体凡胎的马儿,不会通灵,不会卜算天机,更没有本领提前预知到陆令从会经此一难。
她只是太通人性,太熟悉她的亲人们罢了。她旁观到了陆令从的悲伤,猜测许久不曾来看她的陆令真,也许真的再也不会来了;她看到虎师的将官来槽中挑选名马,便知又有战事要起;她看到陆书青兄妹长日不乐,便知出征之人就是陆令从,他们为父担心;她焦急地等待谢竟赶往雍州,因为只有谢竟才有资格带走那件沾染了陆令从气息的大氅,才能给她机会循着气味,义无反顾地去寻找相伴二十年的主人……
不知过了多久,谢竟擦去唇边留下的残红,站起身,拒绝了徐家兄弟上前来搀扶,跌跌撞撞地走回主帐。
军医早就给陆令从灌了参汤,粗略检查过,并未发现有致命的皮外伤,呼吸也勉强平稳下来,帐内才暂且松了口气。
谢竟一直守在旁侧,这时转脸,吩咐徐甲:“你们即刻去准备车马行装,过一两日,等他的情况安定下来,即刻上路回京。”
左右与军医都不敢擅碰天子,得了谢竟允准,才为陆令从卸下铠甲,解去层层叠叠的衣物。然而当脱到贴身的里衣时,军医的手忽然顿在半空,瞪大了眼,不再动作,不知看到了什么。
谢竟心中瞬间一紧,但他怕碍了医官施救,并不敢站到近前去,所以一时也瞧不清状况。
军医和几个将官对视一回,面面相觑,彼此愕然,又回过头来,看着谢竟欲言又止。
“如何?”谢竟急道:“说话啊!”
就看那军医起身,手中捧着陆令从沾血的里衣,奉到他面前。
谢竟最初神思还混沌着,一打眼只见衣上红白交错,顿觉头晕目眩,唯恐是陆令从伤重;然而等接过了那件里衣,定睛细看,才恍然发觉,那上面虽然是血迹,但又不仅仅是血迹。
他如遭雷击,喃喃:“这是……”
军医笃声道:“禀皇后,这是陛下的亲笔。”
他那二字称呼一出,帐内登时炸开了锅,议论纷纷。虽说谢竟的主母地位在虎师中基本从未动摇过,但“王妃”与“皇后”是全然不同的,这干系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廷与国事尤其在这个陆令从生死难料的时刻。
谢竟手发软,缓缓将布料抖开,展平,铺在桌上。众人忙聚上前去看,却发现,那俨然是一道以指为笔、以血为墨、以布为纸的圣旨,一封册立皇后的谕令: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咨尔陈留郡谢文介公翊子竟,舞象从龙,旦夕弗离;伦则夫妻,契兼知己;躬侍朕于潜邸,深慰朕自微时。遽逢丧乱,凤漂鸾泊,迩来蒙尘三载,猥居佞门。今长秋旷位,东宫望云,朕亦存眷爱之心拳拳,早晚不敢忘焉。由是悉告海内授尔皇后玺绶,以兑偿旧诺、少平朕昔年废弃之愧,钦哉。”
帐内寂静半晌,不知是谁回过神来先领头,众将官连忙跪下身顿首,山呼“千岁”。
谢竟像是根本没听见,只顾呆呆地读着这封用血写就的诏书,长久失语。陆令从显然是在极仓促的情况下写了这些句子,潦草杂乱,有几个字难于辨认,谢竟仅能凭借语意和形状去猜测。
他低声自语:“陆子奉,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啊?”
众人但见谢竟骤然奔至床前,想要上手推陆令从,却又怕有伤,最后只能颓然地捧住他的脸。
“你这又是要干什么呢?写这些,”谢竟哽了一下,颤声道,“写这些情深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