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陆令从来说,单臂将谢竟拉到马上轻而易举,但是两人此时的位置对调,他身穿数十斤重的甲胄,谢竟伸出去的却是他在数日前才刚拆下绷带、犹有剔骨弦余疤的右臂。
可人在面对至爱的瞬间,爆发出的潜能是不可估量的。谢竟想,大约当年在公车门下,他抓着陆令从的佩剑时力道还不够大、胆量还不够足、决心还不够坚定,因此上苍不肯破例成全他的逆天改命。
所以此刻,谢竟死死地钳住陆令从的小臂,让对方能够凭借习武多年那深入骨髓的本能,攥紧他的手,翻身跃上马背,落在他后面。
猗云一步未停,凌空调转,纵身飞驰过河道,踏着寒冰原路返回。谢竟用临行前李岐交给他的号角吹响虎师令,告知士卒们集结,率先朝雍州方向进发。
陆令从的双臂搂在谢竟腰间,身体卸下力、压靠在他背上,血腥味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漫入谢竟鼻腔。
他匆匆低头扫了一眼,顿时呼吸一窒,只见陆令从的双手冻得乌青,十指更是血肉糢糊、伤口密布,两个拇指的指甲甚至都被磨损掉小半。
“陆子奉,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谢竟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右手握缰绳,空出左手来伸进大氅中,毫无章法地将自己外衫、中衣、里衣的带子全部抽开,扯松上身衣物的下摆,抓着陆令从的双手带入衣中,将它们直接贴上他腰腹的肌肤。
在寒天冻地中跋涉了这么久,谢竟的体温早就称不上暖和,但最最脆弱的、被护在层叠衣衫之下的腹部,对陆令从翻遍了积雪碎石的双手来说,仍是温热的。
谢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着:“早知你要做下这等荒唐事,出征前夜在神龙殿,我就应该把你这双手给砍下来!”
陆令从的下颚抵在他的肩上,意识已经昏昏沉沉,依稀是说了几个字,可谢竟完全无法辨认。
“你说什么?陆令从!千万别睡!”
他连声喊道:“你说话啊!你吼我的时候底气不是足得很,怎么这时候没音了!”
脑后一沉,陆令从的额头压下去,谢竟瞬间慌了,想要扭回头看一看陆令从的情状,可对方几近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背上,怕颠簸不稳落马,只得作罢。
谢竟的牙关打着哆嗦,等不到回答,忽琅殅然猛一施力,咬破自己手掌的内侧,将森森渗出的鲜血喂到陆令从唇边:“……陆子奉……子奉!子奉哥哥!”
不知到底是血还是这个称谓起了作用,陆令从好像恢复了一点反应,手指蜷缩了一下,抚过谢竟的皮肤,自语般喃喃:“我找到……”
谢竟立刻道:“你找到什么了?你别睡,跟我说你找到什么了!”
陆令从仿佛在强自维持着神思的清醒,咬字虽然含糊,但谢竟终于能够听懂:“丁鉴说,真真……被一路沿无定河拖下去……最后……”
谢竟应声:“无定河,沿无定河,然后呢?”
“我找了整整五日……我从长城脚下一路找到这里,能找的都找遍了,我把每一块石头都翻过了……”
陆令从越说声息越弱:“我只找见了这个。”
他的指尖再次动了动,谢竟把手垂下去,探进衣衫中摸索,半晌,才碰到陆令从藏在袖中、想要交给他的东西。
那触感让谢竟一愣。
他抽出手来,定睛一看,躺在掌心里的,俨然是多年前他编给陆令真的那条手串。
彩线大多都断了,磨损得不成样子,可依稀还能看出一点颜色,除此之外还有铁锈一样的血迹不似新留,而应当是来自它原本的主人。
当初用来编手串的发绳,大概当真是鲜艳亮丽,所以到最终,他也没能应陆令从要求,编出一条颜色更多的来……
谢竟脑中嗡地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