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竟是提灯进来的,灯就放在脚后几步开外,将一站一坐两个影子都斜斜地拉长,向殿内最深处去。
“正殿不见陛下,宫人说是回来有些时候了,可寝殿也没有。”
他绕到陆令从的面前去,跪坐下来,有些故意闪避般地,不去看对方的眼睛,只是伸出双手,轻轻地覆在陆令从始终紧攥着的拳上,反复摩挲了几下,为冰凉的手背回着温。
陆令从并未回应,没去反握他,也没有开口问他所为何来。
谢竟只平铺直叙,絮絮低道:“听闻陛下又要远征,然而臣已与浚儿约好,护父母兄嫂灵柩返回陈郡,明日清晨上路,只怕就来不及出城为陛下践行了。”
“秋夜湿寒,臣不多耽搁,只赘言一句,陛下便快去歇了罢。”
“此去塞上迢遥,家山万里,”谢竟松开陆令从的手,膝行退后两步,躬身,以不能再恭谦、不能更臣服的姿态,向他深深地稽首一礼,“伏愿吾皇武运昌隆,旗开得胜。”
二八.一
现实
谢竟在天光将破时动身,只带不多家丁,与谢浚轻装疾行,护送父母兄嫂的灵柩返回陈郡。北上的官道原本应该从昨夜就开始封锁,为即将远征的虎师让路,但谢竟身份不同,宫里下了旨意,知会守卫给谢家叔侄放行。
一行人来到城门下时,已有一辆马车在道旁等候,其内只有陆书青与陆书宁,虽然时辰尚早,但兄妹两人还是送到了此处。
谢竟示意谢浚和随从们略等片刻,自己钻进厢内:“怎么还专程过来?用过早膳了么?”
陆书宁点点头,递上来一个食盒:“带了些点心,娘与表兄路上饿了吃。”
谢竟打开盒盖扫了一眼,里面装着四色糕点,皆是陆令从惯做的。
他愣了一下,收起食盒,轻道:“何必来送我,又不是一去不还,昨晚在宫中不是讲过?至多三个月,最迟到年关下,一定回京来的。还是该去送送你们父亲,刀枪无眼,战场凶险,多陪一陪他才是要紧。”
陆书青答道:“天子亲征要祭宗庙以求先祖庇佑,我们别过娘之后,即刻就回去。”
谢竟又嘱咐:“青儿这些日子监国,军政诸事都可以倚仗何大人与萧师父,李将军虽然随虎师在外,但郑将军与李家兄姊亦足信赖。台子给你搭起,现在正是该你放胆试翼、拉拢属于你自己的人心之时了。若有急情,只管给你爹与我去信。”
陆书青一一应下,谢竟叮咛几句闲话,准备起身告辞,谁料衣袖却被陆书青一把捉住。他的神色不太自然,似乎有什么话不敢说出口,谢竟从一进车内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复又坐下,问:“青儿,你还有什么话要对娘说?”
他仍旧嗫嚅,陆书宁在一旁看不过,道:“哥哥害怕呀!”
陆书青小声制止:“宁宁!”
谢竟愕然:“你怕什么?”
陆书青偏过头去,一阵踟蹰,陆书宁替他把忧虑说完:“娘说是一定会返京,但哥哥总不敢尽信,怕娘恨金陵是伤心地,回了陈郡,就不肯再回来。”
谢竟微怔,扳过陆书青的肩,凑近柔柔地向他道:“你心里害怕,怎么昨夜道别时不开口问我呢?”
陆书青的眼睫颤了颤:“……我本来是要问的,只因惴惴拿不定主意,便先问与宁宁商量。可宁宁说,娘无论是留在陈郡,还是去往别处,哪怕,哪怕只求一死只要娘真正想要,那怎么样都可以,她都能接受。娘没有必要为了我们硬逼着自己回京,或者是回到爹的身边。”
“我觉得宁宁说得在理,原是我自私了,便没有问出口,怕娘听了反倒心软。”
他话音落尽,不光谢竟哑然,连陆书宁也有些张皇。显然,她没想到哥哥的偶然一问背后有这么多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