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李岐、郑骁、崔济世等一众在八卦洲之变中立下从龙之功的将领,纷纷升官领衔;主动请缨的李家姐弟,李况在南大营中领了校尉之职,李冶则同谢浚共掌鹤卫、戍守宫城,与羽林卫彼此独立制衡,只听候东宫与公主差遣。

宣室由暗转明,如先朝一般,仍由天子亲自支配,萧遥成为宣室设立以来第一位正式封官受禄、不必遮掩身份的首领。陆令从按照两人当年盟约,赦免了兰陵萧氏的无辜族人,许他们各自从流放之地返回祖籍。

至于被四分五裂的虎师,则重新恢复三万人之旧制,将随御驾亲征漠北,为长公主血仇。大军定于八月十八开拔,朝中由太子监国,新任左相何诰辅政。

启程前夜,陆令从终于走入鸣鸾殿,跪到了他母亲的身后:“朝中局势暂定,一切步上正轨,儿臣明日就将率虎师北上,必定把真真带回家来。”

吴氏孤身一人立在窗边,才过中秋不几日,月尚还来不及亏得太多,一室俱是水样的凄光。

她的鬓发已白尽了。

“礼部来要她的旧衣,说现在棺中唯有沾血的戎装,是她离开雍州前匆匆换下、连洗也来不及洗的,只怕煞气太重,到泉下不得安眠。”

“你也不必去责怪他们。宫人们说,令章生前特地下令,谁也不许对我提她的事情,连王氏都肯发善心瞒着我。可这哪是能瞒得住的呢?你对我说了几回‘就快了’‘就要回来了’,我心里便隐隐猜中了。“

“箱笼里全是她的衣裳,光是我这半年里给她做的,她连穿也没穿过、见也没见过的,就有十多身。那么多,我都看花眼,不知该给哪一件好。”

“我于是召来礼部尚书,我说,你们好歹给我看一眼她,只一眼就够,我便知晓该给她穿什么。”

吴氏微转回身,怔怔望向长子弯曲的背脊:“就算是面目难辨,就算是……残缺不全,我都不怕,我都可以接受,只要让我再看她一眼。”

她哑然笑了一声:“可是他告诉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找回来。”

陆令从握住双拳,控制着自己的剧颤,听吴氏字字泣血:“话本传说里哪吒尚能拆骨还父割肉还母,她可是活生生天地间一个人啊!她是我的女儿,她的身体发肤受之于我,是我腹中掉下的一块血肉,怎能什么都不给我留下?”

殿内久久寂静,陆令从抬眸与母亲相视,美人迟暮尚不足为惧,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亦老去了,他在其中看到的,只是这三十二年所从未见过、无穷无尽的绝望。

这一刻任何言语都是徒劳的,他忽然有点能够明白在经历过一切之后,谢竟的那种了无生趣从何而来。自陆令真战死,所有的事情、变故、担子与危险,简直是争先恐后地向他涌来,陆令从疲于奔命,绞尽脑汁去应对,不敢给自己半点停下来的机会,自然也就无暇顾及是否在不经意之间,他也时时刻刻流露着如母亲现在一般的绝望?

母亲此状看在他眼中,只让他感觉肝肠绞痛;那么他当日之情状看在谢竟眼中,又岂知不会诛谢竟的心、令谢竟悲苦难言?

“她虽在含章殿住了那么多年,可还是有许多东西放在我这里,像是从来也没搬干净过,总要丢忘在鸣鸾殿。我这些日子命人清扫收拾,整理她的旧物,你知道我寻到了什么吗?”

吴氏扶住陆令从的臂膀,让他起身,袖中滑出一枚小小的、亮晶晶的物事,交到他手中:“子奉,你还记得它么?”

陆令从低头看去,一失神,恍恍然想,陆书青颈间那从不离身的长命锁怎么落在他祖母这里了?

可锁身所用不是和田玉,镌刻的字也不同,还有些磕碰的痕迹。

“这是真真的,”陆令从用指尖触碰着划痕的纹路,“十几年前她就弄丢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