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王俶辅政四年余,任用过酷吏么?有过横征暴敛,苛捐杂税么?没错,赈抚与减税,改制的试点都是从会稽、绍兴等浙东诸郡开始推行。那又如何?他们是琅琊王氏的佃户不假,难道就不算是大齐的子民?在好年月,我并不会阻止百姓共富贵;但年景不佳时,我只能先顾及我的族人。唯有如此,在去岁大寒面前,我才能保证我的家族平稳渡过。”
谢竟冷冷道:“你们一个个皆是一样的说辞,口口声声剖白自己克尽厥职、无愧于生民,说得理所应当,好不坦荡!你们俱是真小人,唯独我是伪君子,从来只想着我谢家的灭门恨,一副独肠,满心私己!”
太后只是大笑:“任是哪一族哪一门身居相位,只要他有些脑子,都会迫不得已如王氏这么做除非你肯将真正的寒士擢到这个位子上,可是满朝世家子弟会答应么?你以为张延若是真有实权如王氏,需要那么处心积虑、苦苦谋划多年?”
“你真以为陈郡谢氏只是因为被琅琊王氏落井下石而灭门?你真以为你的母族只是亡于诛锄异己、士族纷争?谢之无,你做了十数年天家儿媳,最根底的一层,你从头至尾都不曾看透!”
太后睨着他:“你们把皇帝扯下去,待到陆子奉上位,你与我出身立场处境又有何不同?临海殿中我之今日,便是你谢之无的明日!”
谢竟望着她烛火中的侧脸:“如你一般,我的儿女也是帝王血脉,可是我已没有供我驱策、予我支持的母族。这便是你我最大的不同,我向着昭王府是因为别无选择,除此之外,我还能向着谁?”
太后讥诮道:“那就怪不得你自作自受、自尝报应了。你的儿子姓陆!你一门心思为着他,可知他却向着他的父亲,他的祖父,和他陆家的江山!”
又来了,谢竟暗道,来自高门望族的太后和田间乡野出身的张延,他们对于天家的不信任有着如此高度的一致。
他忽然心中一动,审慎地打量着她:“……太后说的到底是我,还是你自己?”
太后略一愣怔,谢竟却已经毫不犹豫、亦毫不留情地说下去:“听太后方才言语,想来尚不知道今上已经崩逝,更不知道令章身上同样被下了剔骨弦,超过百日未换丝线,已然毒入骨髓、浑身青紫瘢痕,今番即便不亡于张太傅箭下,也是时日无多!”
谢竟语罢,话音犹在空寂的殿内久久回响。太后定在阶上,过了漫长的一瞬间,才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她的声音十分平静,也许是真正不在乎,或者已经没有事可以再掀起她心绪中的波澜。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从未与我和琅琊王氏齐心,”她喃喃道,“你看,他向着的难道不是陆姓江山么?”
谢竟轻嗤一声:“太后与王相是一路人,在你心中,没有什么比得上自家能世世代代居高官、受厚禄更重要,琅琊王氏虽为臣,却实为顶聪明的不臣之臣。”
“遇上先帝那样玩弄人心权术的君主,自然奈何不得贵府;然而令章,你的儿子,他是一位不君之君!最怕是你不视人为人,人亦不视己为人太后视他为抬母族上位的垫脚石,那他便也视自己为压倒琅琊王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古今无往不胜者,无非‘豁出去’三字!”
“太后说令章不向着母亲、不向着舅族、不向着琅琊王氏。若这所谓的‘向着’,是他六岁时明明背会了书却死活不敢告诉太后、生怕自己达不到母亲要求、给母亲徒增烦扰那太后想必比我更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没有得到令章的孺慕之情。”
“陆子奉对我说,当日长公主的死讯传回宫中,太后原本已要下旨将之告知吴太妃,临了,却又忽然改了主意、收回成命,默许了令章‘瞒死鸣鸾殿’的口谕。”
谢竟低低道:“太后,那一刻你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