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淑世一把将长剑拄到地上,吓得两旁官吏仓皇窜开。她撑着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神通红,像刚从血海中归来的修罗,几乎走火入魔般扫视着围观人群:
“那样的事情不止一次!明面上,阖府上下都说她是贼,是小偷,窃到自家房中、败坏门风!可是私下里,”她阴惨惨一笑,“他们谁都知道王契对她做了什么!他们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说有我这样言行悖乱的母亲才有她那样不知检点的女儿,他们说她罔顾廉耻,勾引到亲伯父头上!”
四下一片死寂,崔淑世口中的每一个字都犹如惊雷。
“他们就这样说了三年。说到最后,阿篁疯了。”
“她找到我,跪下来,跪在我面前!”崔淑世歇斯底里地吼着,“她不停地给我磕头,一遍又一遍地求我,她说母亲啊我求求你了,你让我去死吧,让我去死吧!”
她像失了魂一样定在原处,呆立不知有多久,忽然凉凉地笑了一下,几乎是把字句放在舌间吹出口:“然后我就成全了她……”
“我就杀了她。”
陆令从神色复杂,无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谢竟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他知道陆令从虽然可以共情崔淑世的痛苦,但却难以理解崔淑世的行为这是父亲之所不能够的,哪怕他堪称一个好父亲。
崔淑世厉声啐道:“我当然可以把这所谓家丑大肆宣扬出去,我当然可以让王契那畜生受口诛笔伐、再无立足之地!可是阿篁呢?她该怎么站直身、抬着头活下去?”
“我当然可以说你没有必要去死,失节事极小,饿死事极大!节烈呸!什么是节烈?那府里人前仁义道德人后男盗女娼,狗彘不如的腌臜事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可是我说的算吗?这个世道会同意吗?”
崔淑世的声音渐小下去,最后她喃喃道:“我自己在泥潭之中,我不能帮她过得更好,只给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的耻辱和痛苦……”
“她让我没法不想起她的父亲,想起琅琊王氏给我带来的一切,想起我这十五年的生不如死。我是真的恨她。”
她恨她么?她不恨她么?
如今都已不再重要了。
“我没有拦她去死,亦不会拦她去死。清白、法理、公义活着的人是讨不来的!”
“我杀了她,杀了那些用口舌置她于死地之人,替她报了仇,在此为她讨要这个清白,不因她是我女儿,只因我不能坐视一个未做过一件恶事的人,背着诽谤诬陷寡廉鲜耻的恶名一心求死!现有今日之昭王与尚书右仆射、来日之帝后在此,大理寺若然不能秉公断案、严惩王氏罪人、为阿篁正名,可要细想,明朝项上人头能保全否!?”
大理寺卿早已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小人一、一定细审,绝不再行姑息之事……”
崔淑世抬首向天,长叹道:“我父当年为我取此名,望我淑世济民、大有作为,而今三十余年倏忽如隙,万事俱成空!”
她抚摸着手中宝剑,陆令从和谢竟同时觉出了她的意图,前者立即便想去阻止,却被后者拦下,轻微地摇了摇头。
崔淑世看看一片狼籍的衫裙,抬眼向谢竟:“谢之无,我的衣裳脏了,借你袖子一用!”
谢竟缓缓上前两步,接过长剑,用自己雪白的衣袖一点一点把血污擦拭干净,双手奉还给她,随之以深深一礼。
此时此地,他们之间不再有性别、姓氏、目的、利益、命运的天差地别,他们只是共享着同一个身份,他们只是两个母亲,惊愕的母亲和绝望的母亲,活着的母亲和准备去死的母亲。
崔淑世接过剑,凄艳一笑道:“我今日不为屠戮罪孽死,不为清河崔氏死,不为故女王篁死,只为我崔淑世一人!”
“生时不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