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浚未亡。

陆令从猛地一震,骤然从椅中站起来,完全忘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是多少人视线的焦点。他甚至根本来不及确认这个消息的细节始末,只是疾步奔下高台,企图在命数盖棺之前赶到谢翊和谢兖身边,让他们知道“谢浚未亡”,哪怕只有这四个字。

可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仅仅晚了一步。

那一瞬惊雷乍起,刀就在震裂天河的霹雳声中落下,寒光撕透雨帘,倒映出贞祐时代的恢弘落幕。

谢竟站在人丛中,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二五.一

现实

景裕五年初夏,故长公主陆令真的梓宫被送回金陵,因遗骸最终未能寻到,棺中仅有衣冠。

天子下令以国丧事之,禁绝宴乐婚娶二十七日,遵照公主遗志,不加谥号、不入宗庙,停灵含章殿,择期按军礼仪制落葬。

长公主少年时常轻裘快马出入市井,淮水南北的人家见惯,不以为异。今公主为国捐躯,京內百姓无不哀恸,家家自发在门户上挂起灵幡,远观之,竟如六月飞雪。

公主生母吴太妃年事已高,深居鸣鸾殿不问世事,暂时未被告知实情;而昭王则因思亲之情过甚,已在王府内称病半月不出。

六月初十,天子率百官出城北四十里,渡过八卦洲,亲至长江夹江之畔,迎候长公主的灵柩还京。

六月初十深夜,昭王府。

陆令从站在卧室镜前,自去年春天他从雍州回京、交出虎师兵权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久违地披上甲胄。

外间堂屋里等候着银绸和徐家兄弟,见他走出来,徐甲将他的长剑奉上前,犹豫道:“殿下当真要一个人去?”

陆令从接过剑:“我当日收留你们兄弟,可不是为了让你们跟着我拿命去赌的。”

他转向银绸:“孩子们还睡着?”

银绸道:“随身行装我已经打点好,待到三更天潮水一退,我立刻叫醒世子与郡主上路。”

陆令从颔首:“暗道能够通向吴家,我舅父会帮你们,在天明城门落锁之前离开金陵。青儿也认得路,我知道他悄悄带着宁宁走过。”

银绸欲言又止,陆令从却只正色道:“从当日咱们在摘星楼相识,共居王府檐下,一晃就是十四年。之无信任敬重你如亲姊,这几年我们夫妻都远在他乡,青儿更是有赖你尽心抚养陪伴。

“若是今番事成,自然我们全家共享荣华;但若我和之无有什么不测,还请不要管任何新仇旧恨,带着孩子们远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辈子不要再回来。从此你就是他们的亲生母亲,他们也定当终生事你如母。

“过去王府把你牵连进的险境,来日王府托付给你的请求,我如今一并拜过,大恩难言谢,唯愿还有重逢之日。”

说罢他撩袍跪下,顿首,向银绸深深一礼。

这些年中银绸与他和谢竟朝夕相处,又极受两个孩子依恋,早已如家人一般。她自知兹事体大,并不拦陆令从,只是同样郑重地还了一礼,正色道:“我定不负殿下与王妃重托,保全世子郡主,以图团圆。”

陆令从站起身来,又对徐家兄弟道:“万事小心,听银绸吩咐,我便把儿女交予你们了。”

二人只能连声应下,银绸神色凝重,问:“……殿下不再去和世子郡主作别一声了?”

陆令从一顿,侧目望一眼厢房朦胧的灯火,只摇了摇头。

“我这也不能算作是托孤,毕竟今时今日,”他淡淡一笑,“再不是贞祐十七年了。”

因为游冶声色全禁,秦淮河一带的章台楚馆都乖乖关门歇业,摘星楼被萧遥特别“关照”过,更是一盏灯都没有。

陆令从对去摘星楼的路线烂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