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幽深阒寂的公堂,因王俶带领羽林卫进驻,诏狱原本的差役都被暂时遣了出去,这短短不到二十步路无人把守,没有人看得清他们,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谢竟的后颈被陆令从半勒着,触感是冷与热的两重天汗湿的滚烫的掌心,和白玉惊心动魄的凉。
是他昨夜离开王府前塞给陆令从的那枚玉璧。
陆令从一面毫不留情地向前,将谢竟带到离他父兄越来越远的地方,一面用紧攥着玉璧的手掌锢着他的脖子,在他耳畔急促又极轻极低地问:“你说什么,宝贝,你想说什么?”
谢竟已经没有办法出声表达,陆令从只能去辨认他的口型,但见谢竟紧紧扳住他的肩头,万念俱灰地喃喃道:“……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二四.四
诏狱外已经不见张太傅的踪影,只停着那辆送陆令从入宫的马车,和一路从城东跟来的猗云。
她看到两位最亲近的主人出现在门内时,兴奋地踢踏着四蹄,却冷不防见陆令从一松手,谢竟失去支撑摔到阶下去。猗云当即打了个响鼻,又惊又疑地在两人之间团团转。
两侧羽林卫只紧握兵刃、目不斜视,仿佛谢竟这个人根本不存在。陆令从亦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径直登车离开。
谢竟一动不动地伏卧在湿透的地面上,昨夜他只睡了一个多时辰,然后就是大悲大恸、生离死别,不论身上还是心中都已是无以复加的疲倦。
猗云凑近俯身,把谢竟的脑袋掩在她的脖颈之下,似是在为他遮雨。
“最后烦你一趟,带我入宫,”不知过了多久,谢竟才哑声道,“然后你就回王府去,吃顿饱饭,好好睡一觉。”
猗云半解其意,待谢竟上马坐定,便一路飞奔将他载至太初宫。宫门外侍卫将他拦下,谢竟只是平静道:“陛下恕我无罪,你们不知道么?即便我不再是昭王妃,我还在礼部供职,还是朝廷命官,你们当真要拦我么?”
侍卫只得依朝臣入禁例搜过他身,放他通行。谢竟的步子虚浮,像个无处归依的游魂一般顺着宫道,走到公车门下,仰起脸来望了望那漆金篆字的牌匾,然后直直跪了下去,顿首至地。
陆令从回到王府时,乌衣巷的变故早已传遍了秦淮两岸,素日嬉声笑语不绝于耳的宅院,只剩下反常的寂静和凝重。
陆书青就站在正门下,见他回来连忙跑出去,扑在父亲身前。陆令从揽着他快步向内走:“乖,进去再说。”
他回身吩咐小厮:“闭锁大门,王府即日起谢客,什么人来了都不见。”
陆书青有满腹担忧,更兼从未见过父亲这副严肃模样,瞬间吓红了眼。陆令从低头看见,心内打翻五味,一把将他抱起来按在怀里:“……青儿。”
“娘到哪里去了?外祖家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昨晚上宁宁那间房会起火?”
陆令从木然面对着他这一连串的疑惑,根本不知从何谈起。他在归程路上着人探听,才知道谢兖那几句质问并非无中生有,谢夫人与姚氏母子,是真的在昨夜死于乌衣巷,死于王家和羽林卫的刀下。
谢竟显然未曾将他们二人假意决裂的打算告诉父兄。谢兖直爽率性,心神动荡之际只想到恨他,也属寻常;但不知谢翊心思缜密老辣,有没有看透这一计。
陆令从并不计较在谢竟父兄那里落下恶名让他束手无策的,是他没办法将这件事解释给孩子们。他要怎么对陆书青说,我废黜了我的发妻,抛弃了你的母亲,严格意义上来讲,他此刻已不再算是你的母亲。
他要怎么对陆书青说,你的母亲和外祖家被构陷谋逆,面临灭顶之灾,你最亲近的外婆、舅母和表兄已然成了泉下冤魂,而操纵这一切的,很有可能就是给你殊特恩遇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