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字头上那一把刀跨越百余年的矞丽和荣光,终于,在此刻堂皇地劈落下来。

二四.三

谢竟被押到朱雀桥下,回首一望,乌衣巷上方的天幕已经被火光映照出朝霞的颜色,让他想起九年前陆书青出生的那个清晨。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与天家婚”的身不由己,而命盘早从更久以前就已经开始转动,写好了每一个人的结局。

乌衣巷被彻底封锁后,羽林卫才将谢竟松开,任他狼狈地伏跪在地上,却不见哀色与泪水,只是迟钝地抬眼看向他们,仿佛魂已离舍。

那首领请示王契:“大人,这就放他走么?”

王契没有回头,只是面色无澜地撑起伞:“随他去罢,金陵城这么大,看看哪一家敢收留他。”

谢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支撑住身体,拖着步子,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等到神思稍稍回笼,他才发现目力所及之中早没有了乌衣巷的影子,贴身的寝衣和外面的披风已全湿透,而转过头去,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只有昨夜陪他去谢府的猗云。

“……我们去何处?”谢竟抬起手来,抚上猗云的鬃毛,“何处可去?”

猗云用纯澈的眼神回望他,略垂下脑袋,想要谢竟到她背上去。

在金陵的这十年里他把根太深地扎在了昭王府,像是泡在这个蜜罐子里长大,身边的所有人都那么爱他父母兄侄爱他,稚嫩的儿女爱他,陆令从爱他,连姚氏和陆令真都爱他。不想做的事情可以不做,不想烦忧的心事可以不烦忧。

如今真正要一刀两断,谢竟才惊觉他的天真早就与外面的世界有了巨大鸿沟。他能够随心所欲是因为有人在给他兜底,而离开了王妃和小谢公子的身份,他原来寸步难行。

谢竟下意识地想待在孩子们身边,但昭王府他回不去了,被废弃比被休弃要更严重。谢家已深陷火海,他还能去哪里?是去吴家?姚家?摘星楼?太初宫?还是诏狱……

诏狱!

谢竟脑海中飞快回忆谢翊那些同僚、同年、门生、世交的名姓官职,谁能让他进诏狱见到父兄?

猗云敏锐地体察到了谢竟的六神无主,蹄下生风,载着他向城东官宦聚居的青溪一带而去。就算皇帝病重多日不曾早朝,各家大户开门迎客的时辰本也该到了,但沿着街巷一路疾驰,却连几个行人都不见。

他宽慰自己,大雨如注不便出行,可是一扇扇森严、拒人千里的府门却由不得他无视。甚至有在偏门遮遮掩掩观望的仆从,看见他的身影,慌忙退入院内,把门掩紧。

谢竟愣了一瞬,当街下马,跌跌撞撞地跑到其中某一户阶前,扑通一声跪下:“晚生谢竟拜叩,请世伯开门一叙!”

门内分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可是连一条缝都不曾打开,他只能用力叩着门环,让自己的嗓音盖过雨声:“求世伯念在多年相交,为谢家哪怕求一句情也好!”

却闻听院内有人道:“鄙府自身亦难保,谢大人还请另寻他处罢!”

谢竟膝行着退了两步,在人檐下发怔片刻,转身又踉跄地跑向路对面的另一户:“晚生谢竟拜叩,谢家横遭不白之冤,还请开门一叙!”

这回则是铜锁从内拴上的“咔嚓”一声。

他不死心,又来到隔壁:“晚生谢竟拜叩,我父兄身陷囹圄,求您通融我入诏狱一见!”

只得到一句冷冰冰的回答:“谢翊和谢兖都已服法,谋逆罪臣,有何可见?”

谢竟沿着长街继续跑下去,停驻在每一户他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官员府外,双膝落地,不依不饶地拍着门,喊得声嘶力竭。

“晚生谢竟拜叩,请世叔垂怜,好歹许我一见!”

“晚生谢竟拜叩,羽林卫擅闯乌衣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