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回晃悠了几圈,手轻揉着她后心哄她。过片刻陆令从自廊下进来,端了个冒着热气的碗:“斋食只有这些,素馅的饺子,倒还可口干净。”

谢竟空不出手,陆令从便一个一个夹起来喂他,听他含含糊糊道:“饿死我了。青儿呢?晚间就没见他。”

“他白日跪了整天,膝盖都紫了,晚上举哀礼之后我就悄悄让他回去了。”

昭王与世子只有每日旦、夕两次举哀在场便可以,陆书青缺席倒没有大碍。谢竟蹙起眉,一边理着陆书宁的鬓发,一边极度不兰生整理悦地瞥了一眼殿外:“一天天让这么小的孩子替人尽孝,全是脏心烂肺的东西。”

他也不知骂的究竟是谁,可能是连带给两个孩子生命、让他们不幸生而为天家儿女的自己也一并骂进去了。

用罢宵夜,陆令从提起一盏灯,道:“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谢竟本要把陆书宁放回榻上,但她不肯离开他的怀抱,便只好取了一件外衫来罩在她头顶,抵御夜风。

去年先帝冥寿,陆令章带朝臣来鸡鸣寺祭祀那一次,有个僧人引着谢竟到某间厢房内,见了当时还完全不能适应离开他的生活的陆书宁。后来谢竟自忖,陆令从也许在寺中有他自己的人手,才能做到避人耳目。

陆令从一直领着他们走到阒寂漆黑的后院,打了个并不响亮的呼哨,立刻有名值夜的僧人从暗处现身,一言不发,只是将一把钥匙交到了陆令从手上。

最终他们停在最偏僻的一角,隔墙已是山石。陆令从回过头,隔着蒙昧的夜色望向谢竟:“这里面的东西……你需要做好准备。”

谢竟一路上都在猜测,全家上下能与鸡鸣寺扯上关系的也不过就是萧太后,他实在想不到陆令从能在这里藏什么东西给他看。

铜锁虽旧,但并无灰尘,显然有人时时拂拭。陆令从开了锁,推门入内,随即却让开身子。灯火划过不见五指的室内,那一瞬,谢竟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棺椁。

四具棺椁。

他在须臾间通身冰冷,脸色煞白,根本不用再去看灵位上的名字,只要意识到“四”这个数字,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他父母兄嫂的棺柩不是衣冠冢,而是实实在在、被收殓起的遗骨。

陆令从在他身后轻声开口,像是怕惊着了亡人:“青儿知晓这个地方,每年我都会带他来拜祭,哪怕不一定能正好凑上日子。”

只是稍微想一想这件事的始末都令谢竟呼吸困难、心口剧痛。这些年来他一次次逃避去回忆那三天,可是那些事情像是一场酷刑,被人摁住他的脖子,撑开他的眼眶,一刀一刀鲜血淋漓地刻在他眼珠子上。到死也难忘。

无论是问斩于朱雀桥的谢翊、谢兖,还是丧命于乌衣巷的谢夫人与姚氏,谢竟都是站在咫尺之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惨死的。

父亲与兄嫂身首分离,母亲则被乱箭穿心,所有这些时刻,谢竟都在场。

谢家是欺君谋逆的夷族重罪,即便没有悬于街市示众的奇耻大辱,他的至亲们本也该像当年被羽林卫清点后带去乱葬岗、一把火烧了的谢家下人们一样,魂归天地,尸骨无存。

而谢竟根本想都不用想,到底是谁帮他收殓了父母兄嫂的遗骸,又封棺设灵、铺金盖银、妥善安置,停于鸡鸣寺数年。

他更不敢去想这件事会有多难这比救出谢浚还要难,还要复杂,还要不可能。

谢竟游魂般望向陆令从,在这一刻,在他哥哥的灵前,陆令从实实在在承担起了那句浑叫了十几年的“哥哥”的职责。他如一位真正的长兄般爱抚着谢竟的发顶:“收殓的细节,你听了会受不了的,我不说了。”

“陆子奉,”谢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哀叫着陆令从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