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令从言尽于此,谢竟当然明白。这也许是陆令从一直以来最不愿让他知晓的他庆幸谢竟成为了昭王妃,而昭王妃为陈郡谢氏带来了灭顶之灾。亲人与爱人之间永远找不到一种兼美的平衡之道。
谢竟思索良久,道:“子奉,有件事我心里有个结,不大痛快,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贞祐八年我们成亲前夜,我爹把我喊到书房,拿晋时杨骏的旧事直白地要我知道,‘与天家婚,未有不灭门者,但早晚事’。”
陆令从的确是第一次听说,微讶,凝眉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当日天真,不服气,心里也是不信的。我根本就不懂,我‘想做什么’绝不意味着我就‘能做成什么’。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我爹说我到三十岁才能明白这句话,我也的确到三十岁才明白这句话。我,你,孩子们,每一个人所能掌控的自己的人生,不过只有……”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
“我今天向你坦诚,在一些时候尤其在公车门前,不管我怎么跪、怎么哭、怎么求,没一个人理我,没一个人在乎我的至亲的死活在那时我是真的后悔了,我确实希望自己从来就不是昭王妃。
“哪怕谢家不得不踏入储位纷争,以谋士身份,或许还能换得新君大度,不计前嫌;可是以姻亲身份,则十死无生。”
陆令从听到此处,苦笑了一下:“所以,在谢家出事之后,我再也不敢对你说那些我有多高兴你成了我的王妃云云。”
谢竟却摇摇头:“不,我不是为了告诉你我今天仍然在为这件事后悔。我是想让你知道,于我而言,‘昭王妃’和你的结发妻不是同一个人,你的结发妻从来没有后悔过嫁给你。
“秉性难移,我也许来日还会犯这样的糊涂、钻这样的牛角尖。我要你拉我一把,不管你关着我、锁住我,怎么都好,你得拉我一把,否则我才会后悔。我知道我一定会后悔的。”
昭王回京不久,就碰上了景裕五年的第一件大事久居鸡鸣寺、避世礼佛的太皇太后萧氏没能熬过这个春天,在缠绵病榻数日之后薨逝,享年八十二岁。
自从母族北迁后,萧氏在深寺内度过了二十多年近乎幽禁的生涯,不问任何世事。虽然生前身份尴尬,但死后的哀荣必须尽到,这是向来首推仁孝的朝廷最看重的面皮。不过鉴于萧氏“一心向佛”,金陵又刚刚从酷寒之中喘过一口气来,不宜铺张操办,只令举国服丧二十七日,归葬紫金山皇陵。
根据萧氏遗愿,停灵就在鸡鸣寺,天子坐镇禁中,无法日日前往。王俶的“沉疴”一入春就奇迹般地好了,与王契两个精神抖擞又重回官场,本来欲一力揽下主理丧仪的担子,然而陆令章却用轻描淡写一句“舅舅年事已高,多养两日也是好的”,竟把差事交给了同为名正言顺的孙辈的昭王父子。
百官须轮流为梓宫守夜,众人心里都知道兰陵萧氏大势早去,天家根本没人在乎这位老太后,也就三不五时迟到早退偷懒,反正昭王是不管的。唯有谢竟一人,按时按点往鸡鸣寺跑,遇上不轮他的班,还替不情愿的同僚去。群臣咋舌,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太后对他有什么如山恩情。
谢竟对萧氏全无印象,不喜不恶,演得出来假哭,演不出来真哀,反倒是因为能够常看到孩子们而偷偷高兴。
大雄宝殿内僧侣彻夜诵经,身畔则隐隐传来臣子的鼾声。二更左右,谢竟悄无声息地起身,提起衣摆,连窸窣都不发出,轻手轻脚地避到了后殿。殿中无人,烛火昏暗,门留了一道缝,陆书宁蜷在榻上睡着。
谢竟一靠近,她就迷蒙睁眼,看到来人,小声抱怨:“我好困啊,娘。”
谢竟见她的小脸上有深深的疲色,心疼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看把我们作践的,过来娘亲亲。”
他拥着陆书宁在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