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令从一见便知晓,谢竟是有些醉了。

他们酒量都不算太差,在王府内对酌痛饮都是寻常事,但谢竟总是记挂着各种各样的“万一”,比如万一皇帝忽然召他们入宫,万一陆书青忽然有什么头疼脑热,所以从不肯也不会放任自己醉去。

但现在的他显然松开了这根弦,不知是因为离开了天子脚下,还是因为白天那场放肆痛快的比赛。如果说那时候的谢竟还只是捡拾回了率性喜怒的残影,那么此时此刻的谢竟,才算是真正堕入风流意气、无忧无虑的年少旧梦里。

陆令从在他身边斜坐下来,把坛内一点冷酒饮尽。他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这么想:这一趟北上回到陈郡的旅程,对于谢竟来说,对于他这位并非生来就泥陷于宫阙的王妃来说,是一场面向自由的复归。

谢竟察觉到陆令从过来,将眼睛睁开些,静静地凝视他,忽然开口小声问:

“你会成为皇帝吗?”

陆令从乍一听到他横空出世的问题,明显愣住。这是件微妙、敏感的事情,早在他们还未交付信任时就拿它开过玩笑,婚后也默契地不去主动说起这个话题虽然陆书青的身份、神龙殿的态度、皇后的刁难,归根究底都和“储君”这两个字分不开,但还是抱着一丝逃避的幻想。

皇帝正值盛年,无病无灾,若不出意外,等到他们真正面临这个问题时,陆令章的年纪也该长起来了,到那时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陆令从只是摇摇头,轻道:“我不晓得。”

但其实他们都心照不宣,答案至少有一半概率,是肯定的。若皇帝全然没有一点属意陆令兰生N檬从继位的心思,那么既不会放手让他做事,也不会收手架空他的权力。

陆令从灿若星子的眼底倒映着灯河,谢竟望着他年轻的面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很难想象,这个无比熟稔、至亲至密的枕边人,若是真成为九五之尊的天子,会是什么模样。

“真有那一日,我仍然只有一个请求,立陆书青为储,让他稳坐东宫。”

谢竟并不知道他和陆令从还会不会再有孩子,会再有儿子还是女儿,但他只是想从源头上杜绝他的下一辈再经历手足相忌的命运。何况历朝历代,同母兄弟阋墙的例子并不少见。

陆令从沉默了一会儿,笃定道:“我也仍然是当初那句话,青儿会是我唯一的嗣子不论他要从我手中接过的是昭王府还是神龙殿。”

谢竟点了点头,他料想到了陆令从会这么说,也并不怀疑陆令从会这么做。

良久,陆令从抬起头望定他:“你会是”

谢竟会意地瞥了他一眼,陆令从刹住了车没把话说完,但是“皇后”二字已然在他的嘴边。

没有错。

他会是陆令从的皇后。

早在那一年,他还不是昭王妃时,用罢晚膳出来回看暮色中的临海殿,谢竟就想到过会有这么一日。王氏在少女时是何种模样他不得而知,但毋庸置疑的是,那个王姓姑娘已然成了这座朱墙碧瓦铸就的陵寝中的一具艳尸。

王妃与皇后不一样,他这个王妃做得也与旁人不一样在昭王府里,他与“礼教”之间的距离,甚至比在乌衣巷里还要远。而寻常的王侯官宦人家,即便是正室也绝不会日日与夫君宿在一室,更不必提深宫之中。

若他真做了皇后,等在前路的会是什么?他不知道临海殿漫长的夜会不会只有他一人独眠,不知道陆令从会怎样处理与作为东宫舅族的陈郡谢氏之间的关系……不知道,他是否不得不与很多人共享陆令从。

在他第一次产生这些问题时,陆令从还并不喜欢他,甚至他好像也还并不喜欢陆令从。他只是在有些哀恻、有些怜悯地以一个旁观者视角揣度王氏的想法,就算无可避免移情到自己身上,也仅止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