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竟惊道:“是你?!”

谢浚颔首:“陛下远在金殿之上,出入不便,纵然提前得知王俶计划,也没法亲自去调动羽林卫。幸而那时王俶也已然离开汤山,我便拿着陛下的手谕,去调开了那个洞口的守军。不过,陛下自始至终也就让我做了那一件事。”

舱内良久沉寂,谢竟直勾勾盯着船尾,只是哑然。

他想起雍州初逢陆令从,他责怪他那三年南征北战,不曾在京多陪伴些孤身一人的陆书青,此时此刻方知,原来并非如此。

陆令从把他们的儿子留在金陵,却把新丧父祖的谢浚带在身边,是在替他这个失职的小叔履行教养庇护的义务,是在替千里之外的他清偿那一份眼睁睁看着至亲死在面前却束手无策的愧和悔。

谢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境。他的姓氏属于他的那个“谢”字,是脏的。不是从他委身相府檐下、蝇营狗苟时开始,而是从贞祐八年他嫁入昭王府的一刻起,就落了灰,染了垢,溅了泥。他一脚踏入天家那扇骨作槛、血为漆的恢弘宫门,从此芝兰玉树生于庭阶,都再与他无关了。

丹书铁券为什么可以免他一死,因为他与他们不再有瓜葛。他不再与他们分享荣耀,也就不必与他们分享死亡。谢浚才是陈郡谢氏名正言顺的后人,只他才有资格说自己是干干净净的谢家血脉。

谢竟忽然想到在除夕夜的驿站里,他问陆令从,有没有需要他“搬出谢家的旗号”的事,陆令从却回答他说“都已经办妥了”。如果打着谢家旗号的不是他这个自惭形秽的后人,那么

“浚儿,”谢竟唤了一声,“这趟回京城之前,你在什么地方?”

“去岁从汤山春猎之后,一直到年末,我都在鄞州,”谢浚答得很快,“殿下让我以陈郡谢氏名义,暗中拉拢游说会稽郡以外的众江南士族,说不动也无妨,只要能挑拨他们与王氏之间的关系就足够。”

谢竟略一思索,便知陆令从想法。淮阳郡守程炆是个典例,怕相府不怕天子,却又不清楚相府与天子早已离心。来日若京城真的生变,相府召周边州县兵马自救,必定会打着“勤王”的名义,到时这些地方心知点这烽火台的手其实是相府而非天子,没有“君威”的天然震慑压在头上,自然就会观望再三,方决定是否出兵。

萧遥在船外拨了一串琶音,提醒他们时辰不早。谢竟只得准备离开,又仔细向谢浚嘱咐了一番:“你一切如旧,千万不要去冒险看我、护我,我背靠王氏,一时半会还倒不了。出入要十二分小心,被崔夫人察觉行踪是走运,碰上旁人,后果吉凶难料。”

谢浚一一点头应下:“小叔亦要保重。”

谢竟起身,正要掀帘出去,忽然余光瞥到谢浚佩在腰间的匕首,心念一转:“这些年,飞光在你手里……”

“殿下说这是小叔随身之物,交由我暂且保管,来日有缘,定会再见。”

谢浚说着要解下来还给他,谢竟摇摇头止住他动作,只问道:“那么飞光六式,你是会的?是萧姑娘教你的,还是……”

“是殿下教给我的。我回京跟在师父身边那时,已然学会了。”

谢竟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良久,轻问:“飞光六式的最后一式是什么?”

谢浚听罢有些惊讶,毕竟在他认知里,作为这把白刃长达十年的主人,纵然谢竟不会飞光六式,也不可能不知道其名。

其实连谢竟自己都有些恍然,那些年中他用到飞光的次数少得可怜,用得还毫无章法,渐渐早已不再记得去好奇,去琢磨,当年陆令从拒绝教给他、告诉他“你这辈子用不上”的最后一式,究竟是什么。

然而谢浚仍旧从善如流地按上飞光,匕首出鞘,他甚至贴心地为谢竟演示了一下,刃尖倒转,寒光一射,堪堪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