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谢竟从容地咽下最后一筷子菜,斟酒呷了一点清嗓,帕子蜻蜓点水般揩了揩唇角,才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

“太淡了。金陵盐价很高?”

陆令从不太好形容他听到这句话时的僵硬程度。非要说的话,那直接导致了此后十几年王府餐桌上的每道菜都像太极八卦紧着昭王的那半边清淡色浅,紧着王妃的那半边浓墨重彩。

府内下人们都很默契,调味料向来只往一边摆。

谢竟吃完饭就告辞了,没有再多寒暄。他觉得陆令从可能根本不饿,根本不想破费请他吃饭,甚至根本不想看到他。

虽然谢竟觉得昭王一定比他更有在婚娶之事上做不得主的觉悟,但同时应该也一定有比他更强烈的抵触。陆令从是个聪明人,他第一面就晓得,任凭哪个聪明人突然被硬塞个一点也不温香软玉的男人为妻,又不知根知底甚至不太对付,都不可能把他看成是良配吧。

话说回来,第一面在秦淮春,要不是当真不认识陆令从,他绝对不会主动与对方起冲突。

谢翊留他在陈郡长大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不想让他过早地掺和到这些事情中来,哪怕是如今进京入仕,也并未强令他改了那孤僻清高的性子独一点倒好,谁家都得罪等于谁家也没得罪,说起来无非是年轻气盛,没人会深究。怕的反而是厚此薄彼一碗水端不平,那才叫有心人抓了把柄。

但现在添了一层姻缘,这些便都已经没了意义。就算是谢竟主观上一点也不想“厚此薄彼”,他还是将别无选择地被拴在昭王府这条绳子上,成为和陆令从同声共气的蚂蚱。

但愿不是秋后的蚂蚱,谢竟想,毕竟现在才四月。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昭王殿下和小谢公子再一次同框,已是入夏后的某次宫宴上。到底是端午还是别的什么日子谢竟早已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席间俱是皇亲爵禄。这种场合本是没他什么事的,但那时正巧他长兄因故离京,谢翊便携了他一同赴宴。

同僚拦下谢翊在阶前说话,谢竟在旁等候时百无聊赖回眸一看,正见陆令从从偏殿一路行来,手里还拉了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待走到近前才发现两人眉眼肖似,吴氏育有一双儿女,想来这就是今上唯一的公主陆令真。

谢竟欲行礼,被陆令从挥手免了,便弯起唇向陆令真笑了笑。

陆令从见状轻轻扯了扯他妹妹的小手:“怎么不叫人?”

小姑娘不识谢竟,但据说从小被放养性子颇有兄风,也不怕生,奶声问:“叫什么?”

陆令从道:“叫我是哥哥,叫他是什么?”

谢竟正暗自琢磨她为何不以“皇兄”相称,就听陆令真张口,直接惊天地泣鬼神来了一声“嫂嫂”。

陆令从噎了一下,不轻不重地弹弹她脑门:“傻妮儿欠打,叫他也是哥哥。”

谢竟唯恐这小丫头再冒出什么惊世之语,道了声“在下受不起”便匆匆转身,跟上谢翊离开了。方才同他父亲攀谈的是右相王俶,此时也与他们并肩入御园玛丽苏殿,见了谢竟客套了几句,状似随口一问:

“贤侄倒与昭王殿下相熟?”

言语之间,仿佛完全不知道有赐婚这一桩尴尬事。

谢竟摇头:“几面之缘而已。”

王俶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的陆令从兄妹,道:“我倒是听闻昭王和贤侄之间似乎......有些龃龉?”

谢竟蹙了蹙眉,正欲分辩却被谢翊用眼神拦下,不冷不热道:“既是‘听闻’,想必是孩子们玩闹错传了。犬子虽然出格,这点分寸总还有,借他一万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语罢还警示地向谢竟道:“便是从前真有,今后也再不会了,对吗?”

王俶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未置可否也没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