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令从对弈一向不喜欢有人打扰,故身边随从都噤声,不曾提起过到底是哪位坐在帘子那边。

他原本以为今日遇着的这人形“算盘”少说也得年长他好几轮,所以认输的声音一出就是一愣,到“果腹要紧”才听出此人究竟是谁,顿觉不妙,但是邀出去了也不好意思再收回来,只好表了破费的决心。

谢竟转身时心里想的是“冤家路窄”四个字,但又难以把睚眦必报的昭王和“花白胡子一大把”联系起来,总归是有些好奇。

他拿折扇挑起竹帘抬首一瞧,就看到陆令从倚着茶几斜在那里,一手搭着屈起的膝盖好不潇洒。见谢竟进来,他也没打算稍微坐端正一点,随手叩了叩桌面,咧嘴笑得有几分得色:“坐。”

谢竟却没挪步,只是好整以暇道:“六礼才走到‘问名’,你我怕是不该私下相见罢。”

陆令从耸耸肩,朝帘外一示意:“你要不想见现在就可以走。”

谢竟当然不会走,也压根儿懒得拘礼,施施然坐下朝陆令从一揖,回击道:“大齐国手。”

陆令从的笑僵在了脸上,尴尬地眨了眨眼,半晌才道:

“害,小时候不懂事瞎吹的,就甭提了吧。”

不过也别指望脸皮厚过城墙拐角的昭王多说什么好话,他下一句就是:“你下棋也忒小心了,算来算去,我还以为帘子外面是位爷爷辈儿的呢。”

谢竟一愣,准确地抓到了“算”这个关键词:

“难道殿下不曾算?”

陆令从答得毫不犹豫理所当然:“算什么算,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心眼多得像筛子,你不嫌脑仁儿疼我还怕算不动呢。”

谢竟默默地打量了一回陆令从,从坐姿、衣着、眉宇间神色再到他那个看似混不吝的样子,确信这人在棋盘上的风采完全是他本尊的真实写照。

有些人天生如此,根本无须步步为营地苦心经营算计,一切举止抉择,皆生发于精准得可怕的直觉。而这样的直觉,无论放在指尖方寸还是疆场万里,都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天赋。

谢竟吞了句不算太违心的“殿下有将才”没出口,只是偏过头干咳了一声:

“在下是真饿了。”

虽说生在天家,但是陆令从出手其实也未必就比谢竟阔绰多少他怕给吴氏招来麻烦。

昭王的名号搬出来可不是花钱,而是施压的。秦淮春的老板肯冒着被砸场子的风险吩咐掌勺再做一次牡丹燕菜,完全是看在陆令从的面子上。

不过有老板在旁瞪眼盯着,掌勺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总算把这道金贵的菜全须全尾送到了小谢公子嘴边。

他们这顿饭是猫在帘子后面吃的要是大摇大摆地张扬出去,让京城的二世祖们知道了,肯定要惊得翻了天。

谢竟全程谨记“食不言寝不语”的训诫,埋头专心吃饭。陆令从毕竟是主动邀人家同食,不说客气,多少得问一句:“这次还合口味吗?”

谢竟坐得笔直,一侧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来,不紧不慢地咀嚼着,让陆令从想起他母妃养的那只白猫蹲在廊下进食的模样。

看他半晌不吭气,陆令从有点紧张,暗想这小祖宗难道又要掀桌子,顿时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