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卧蚕下方有着并不明显的乌青,脸颊也是并不光艳的苍白,显然是劳累所致。
在雍州初见谢竟时,陆令从还曾经暗暗感叹,岁月竟不肯薄待他分毫。到如今也只能承认,白发不会因怜惜容色而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心力交瘁的人。可这也绝不意味着他有一丝一毫的老态。他还不到三十一岁,睁眼时因为顾盼生辉的神情,显现出来的是看不透年纪的隽丽。
谢竟屈起膝,把双腿蜷在了身前:“我在坊间听人议论昭王府的家变,说我是‘红颜未老恩先断’,那时候觉着可笑,心说这话只有前半句是对的。此时想想,竟是连前半句也不实了。”
陆令从凝视着他,忽问:“你有见过宁宁画的你吗?”
谢竟闻言一愣,立刻睁了眼睛,扭头看他:“没见过,我倒是一直想呢,人家藏着不肯给我看。”
陆令从看他的眉目在这瞬息之间染上灵动之色,笑了笑,道:“谈不上画得多么工巧,但神韵却如出一辙,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竟摇摇头,就听陆令从解释道:“你是她最熟悉最亲近的人,她画你时可不是照着真人摹形,而是凭着直觉写神。你的样子是刻在她脑中的。”
“若你来画我,”谢竟听出陆令从话中的宽解之意,“最先能想起些什么?”
陆令从反着跨坐在椅上,想了半晌,给出了一个谢竟完全没有料到的答案:“贞祐八年的春天,欹碧台刚竣工,我把园子里的藤萝挪到了书房檐下,你推开窗往外看的那时候。”
谢竟哑然,他当然还记得十多年前陆令从送给他的那一扇晚春窗景,青翠垂柳,胜雪玉兰,还有辉煌葳蕤的紫藤萝。回头看来,也许他真心把昭王府当作家,就是从那一刻开始。
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有任何特别之处,也许闷在屋内出了微汗,也许鬓发散乱衣衫潦草,总之是大大有别于他在做昭王妃那十年中经营得很好的标致形象。
“为什么?”谢竟向前倾了倾身,手覆上陆令从搭在椅背的小臂,然后歪头垫着枕在了上面。
陆令从却有些茫然:“我也想知道,但过去三年这都快要四年了,每一次我想起你,你就是那副十七岁的模样。”
谢竟缄口,有些温吞地望着他,是与一贯锋利的打量、审视的目光都迥然相异的钝,良久,才低低自语:“我想回家。”
陆令从一滞,当他是准备离开秦淮春:“现在么?那我绕后门先走?”
“不是那个家,是王府,”谢竟喟叹一声,用没有波澜的语气,像是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我在乌衣巷的那个家,没有一夜睡得安稳。”
两厢默然一时,陆令从垂首,将自己与谢竟的前额抵在一处,彼此都是温热的,轻道:“你的枕头从没有收起来,每晚就在我耳畔,只是空着等你回来。”
景裕四年的冬至是阴沉沉的一整日,才过午天色就暗下去,入了夜更是刮起寒风,把窗纸吹得扑棱棱响起来。
谢竟让下人多烧了几个炭盆,缩在炕桌前处理公文到半夜。各地受灾的情状往上报了两轮,然而府库的钱用得快如流水,国库里的钱拨下去则是层层盘剥,朝廷派往各州的刺史大多是各士族想办法安插的自家故旧,到当地行使监察职权为次,尽可能把本族损失削减到最小为主。
如此一来,递回金陵的奏表里自然是真假虚实相掺。谢竟在雍州随何诰处理过一郡之守可能面对的所有事宜,一眼便知哪里作伪、哪里粉饰,哪里连几个数字都编不圆。但他就算知道也没法改变什么,只能装聋作哑,编出一箩筐体面客气的漂亮话来答复。
忙到二更总算告一段落,谢竟披衣下床倒了盏茶,小口啜饮着,目光落在静静横躺在案上的新琴。琴身的金丝楠木是当年他离京前就定好的料,匠人守诺一直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