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景裕元年我领虎师在淮泗与鄞州分别屯扎数月,不只是为平叛,更是为在围绕金陵的这一圈各州县,打下昭王府的钉子。须知京中一旦生变,除了羽林军、四大营,最快、最容易被调遣入京的兵力,便来自与京畿相邻的这些州府;
“其三,兰2-0-8晟宣室首领数年间与我一直保持着往来,她手中掌握着调动宣室的全部权力,可堪重用。”
第三点显然出乎崔淑世意料,毕竟宣室销声匿迹已有近二十年:“你们与宣室有联系?”
“这也不便对夫人多言了,”陆令从只是笑着揭过,“崔家不一样与陛下有联系?大家各自留有后招,这才是合作的常态。”
谢竟最为震惊的却是第二点,陆令从甚至都没有告诉过他,在景裕元年也就是他们分开的第一年,谢家遭祸后的第一年,他就已经存了翻案的心思,着意留了先手。
他那时在做什么?人在面对过于痛苦的记忆时会自我保护地选择遗忘,谢竟已经记不清刚刚离开京城、一路流落向北的那一年,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可能只有“活下去”三个字。父兄在狱中与他诀别时让他活下去,陆令从附在高烧昏迷的他耳边叫他的名字让他活下去,走出昭王府时银绸、周伯和所有下人侍女都让他活下去。
他那时万念俱灰丧尽生志,如果不是为了儿女可能根本不会独活,这一声声“活下去”听在耳中太过悬浮,只让他觉得茕独无望。
谢竟到此时才将这陈年的心绪品过味来,后知后觉地意识道,所有这些人,他们是真的想要他活下去,也是真的从没放弃过帮他活下去。
崔淑世的问话把他的神魂拉回来:“时间呢?”
陆令从道:“明春战事暂缓,长公主回京,民间也渐渐从天灾中喘过气来,看到时京内外情形,便可伺机而动了。”
崔淑世不再开口,微攒着眉间沉思,崔济世见状便起身道:“崔氏多得殿下与王妃信赖,家姐同在下回去后定会再细细商议,尽快答复,这便先行告辞。”
陆令从也起身还礼:“昭王府的一片丹心,也烦请崔夫人代为转达给陛下。”
谢竟目送着崔淑世在前、崔济世在后,从侧廊下得楼去,自秦淮春后门各自分上了相府与崔府的车马,才靠坐回椅中,道:
“听方才这二人言辞,崔氏内部如今显然是崔夫人掌家,她弟弟也得等她拿主意。”
陆令从将凉茶饮尽:“只是不知相府与崔家究竟有什么仇怨,崔夫人也不肯说。想来与崔太尉和阿篁之死,都脱不了干系。”
“她会答应的。清河崔氏的风骨,她的胆识,她的心气,她这些年受的锉磨……她会答应的。”
谢竟喃喃自语着,说到最后也不知是在替崔淑世述志,还是在为他自己陈辞。这张网里的每个人都无可奈何地分享着相似的人生轨迹,他、崔淑世、萧遥,好像只不过是换了个名字,换了个姓氏,换了个郡望,却是一样勉力想要替日薄西山的士族挽住一缕余晖,不为了重振家声,只为了太平安定。
他缓缓闭上眼,倦意忽然铺天盖地蔓延到全身。其实谢竟还有很多话不得不问,比如他才刚刚知悉的、昭王府在邻京诸州发展的势力,但此刻他只想暂且放一放,静一静,哪怕一炷香功夫也够了。
陆令从也没有扰他,只把手覆在谢竟的后颈与肩胛上,不轻不重地为他按着。谢竟没有吃住劲,身子便随着陆令从的动作微微地一晃,又一晃,镶缝在发带上的玉石清脆地撞着椅背。
良久,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淡道:“今早梳洗时,在镜中瞧见,我生了一根白发。”
十七.三
陆令从凝视着谢竟的侧颜,他的眼睫遮下来,在圆鼓鼓的卧蚕上投落一片弧形的阴影,